第九章

病癒後的解雨並沒有因為我的悉心照料而發生變化,反倒因為我和無瑕頻繁而激烈的情事愈發看我不順眼;寶亭雖然還是不遠不近的叫我大哥,只是不再掩飾自己情緒上的變化,離蘇州越近,她的神色越黯然。


  「大哥送奶回杭州吧。」


  寶亭還沒說話,旁邊解雨先低低嘟囔了一句,像是在說跟黃鼠狼有關的一個歇後語。一場病下來,兩女成了朋友,解雨便替寶亭操起心來,她顯然是不放心我這個淫賊。


  「大哥不必了,寶大祥也要在蘇州開設分號,小妹的叔父目前就在蘇州等我,小妹和他一起回杭就可以了,大哥你放心吧。」


  我知道在和殷家談婚論嫁之前,寶亭要避嫌了。想到殷家畢竟是大戶人家,我也只好答應。不過到了蘇州,寶亭還是在竹園住了一晚,第二天才依依不捨的離開,臨行前顧不得眾人的目光,千叮嚀萬囑咐讓我速去杭州提親。


  幾女都知道我要娶寶亭做正妻,和寶亭在一起的時候就多了一份拘謹,等寶亭走了,玲瓏才纏在我身邊訴說那道不盡的相思。


  蕭瀟雖然沒回來,可她卻透過老馬車行傳來書信,說有人在寧波府看到了蘇瑾,而她正星夜前往那裡堵截蘇瑾。


  孫妙也還沒有來蘇州,不過我聽高七描述她近一個月的行蹤,判斷目前還在松江府的她下一個目的地就該是蘇州了。


  一算再過五天就是和孫妙的約期,我便決定等她五日,正好我也要在城裡找一處可以做妓院的園子。想起這種事情魯衛是行家,而花家血案如何了結我也帶回了刑部的意見,便去府衙找他。


  「老弟,你總算回來了。」魯衛雖然一臉欣喜,可隱隱有種焦慮。


  「不算晚吧,蘇老總給我的期限可是三個月呀!再說刑部那裡我早把案子清的一乾二淨了。」


  「老哥我知道那案子結了,你小子還真他媽的能幹,竟然勾搭上了桂萼,」魯衛沒好氣的道:「不幹案子的事兒,是有件事兒老哥我著急問你。前兩天看見玲瓏,我還以為你也回來了呢。」


  我心下狐疑,究竟是什麼要緊的事讓魯衛把我的太湖之行都放到了一邊,可魯衛此時卻賣起了關子,說要等晚上到他家裡再說,不過他讓我帶著無瑕玲瓏一起去卻讓我心中生出一絲不安。


  看他一點沒有鬆口的餘地,我也適時的轉移了話題。其實十二連環塢的覆滅早已轟動了整個江湖,只是魯衛得到的版本顯然是經過大江盟潤色的,與我的經歷角度不大相同,兩下一印證,整個事情的發展脈絡就更加清晰了。


  「齊盟主當真是雄才大略呀。」魯衛感慨萬千,經此一役,他師門少林寺的風頭完全被大江盟所遮蓋,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


  「他雄不雄才大不大略干卿底事!」我一撇嘴,魯衛便笑我似乎天生就對大江盟沒好感,我嘻嘻哈哈瞎扯一番,便問起買宅子的事來。


  魯衛一聽就大搖其頭:「老弟,咱大明吏律可有明文規定,官吏不分三六九品、入流不入流一概不得經商,何況還是開個什麼勞子妓院!你不要前程了?!」


  「那大明吏律有說不許官太太、官兒子經商嗎?」我費了番口舌才讓他相信,我開的這家妓院不僅不會影響到我的前程,而且會對日後升官發財大有好處,我也保證絕對不會影響到蘇州的治安,更會讓他從中得到可觀的好處,魯衛的臉色才開朗起來,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打量了我一番,笑道:「老弟,你真是個讀書人嗎?真的中過解元嗎?我怎麼都覺得傳言中的淫賊更適合你。」


  「少爺我還要中狀元呢!」我不滿道。


  魯衛不再和我鬥嘴,笑道:「老弟你也真走運,神仙廟的飛燕閣被它對面的快雪堂擠垮了,老闆跳了大運河,留下孤兒寡母的正著急出手,託我給賣了,人家說了,只要把債頂了,飛燕閣白送。城裡的幾個大老前幾天就吵著要買,卻還想壓壓價,我不肯,光棍殺九十九不殺加一,怎麼也得給人留條活路呀!再說飛燕閣的地角好,園子又大,那娘倆出的價錢其實很公道,老弟你若是要,一口價十六萬兩,我今天就給你過戶。」


  我真有點喜出望外了,飛燕閣正像魯衛說的那樣,實在是經營妓院的好場所,十六萬兩的價格也的確公道,可沈園的現銀幾乎都給寶亭拿去填寶大祥的窟窿了,我欣喜過後眼中就現出一絲愁意。魯衛是個老捕快,最善察言觀色,問:「怎麼?老弟,是不是一時不湊手?」


  我點點頭,說糧租還沒收上來,魯衛倒笑了,說只要先拿個兩三萬的一來讓那娘倆生活,二來讓債主放心也就行了,我聞言大喜,決意不再等和李六娘商量,下午就把飛燕閣所有的契約全轉到了我名下。


  到了晚上華燈初上,我帶著無瑕玲瓏來到了魯衛家。魯衛兩口子把我們迎了進來,魯衛和我走在前面,而魯大嫂則指點著院子中的花花草草講給無瑕玲瓏聽,漸漸落遠了。我正奇怪這又不是第一次來魯衛家,突然變生肘腋。


  從我背後花徑兩旁的大樹上猛的躍出兩人,那兩人衣襟帶起的獵獵風響連走在很前面的我都聽的清清楚楚。「高手!」心思一動間,我的身子已然似箭一般猛的後退,卻覺得一股勁風襲向我的後背。


  「老魯,你開什麼玩笑!」我變換了一種身法把身子轉過來,卻見魯衛拿著菸袋鍋子頗有些嚴肅的望著我。


  在他身後,南元子雙拳妙招疊出,將玲瓏困在一起,他顯露出的武功正如我所料的那樣有著江湖名人錄前三十名的實力;而和無瑕鬥在一處的則是個眉目清秀的和尚,他掌法看似枯澀,卻是枯榮變化不已,彷彿天地輪迴,勁力生生不息,把以掌代劍的無瑕幾乎完全壓制住了,正是少林寺第二高手、戒律堂的年輕長老木蟬。


  「鴻門宴嗎?」我看魯衛兩次攔住我的去路,頓時心頭火起,周身立刻散發出強大的氣機,連遠遠躲在一旁的魯夫人都激靈地打了個冷戰。


  聽我喝了一句:「老魯,再不停手,我可要翻臉了!」魯衛忙回頭看了一眼,呼哨了一聲,南元子和木蟬便立刻停了下來。


  魯衛臉上流露出的迷惑表情讓我霎那間明白了他的用意,南元子和木蟬應該是在試探無瑕玲瓏的武功,「老魯,難道江湖又有誰全家被我殺了?」


  「不是有人被你殺了,」魯衛搖搖頭,「而是傳言中的死人又在傳言中活過來了。」魯衛望著無瑕道。


  他那頗有些無奈的話語如同一陣颶風吹過無瑕和玲瓏的心,連我都覺得這夜晚似乎有點冷了。玲瓏的臉一下子變得雪白,窘的兩眼不知該往哪兒放,那模樣似乎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而已經近乎完全認同玉無瑕這個角色的玉夫人像是被人揭開了心底最深處的一塊傷疤,悽然望了我一眼,身子不由自主的輕輕抖了起來。


  原來傳言的目標竟是無瑕,我突然想起了解雨那一聲聲的「淫賊」,等我明白傳言該是怎麼一個內容的時候,無瑕和玲瓏的表現已經完全把傳言證實了。


  「玉夫人已經死了,活下來的是玉無瑕。」我心裡升起了一股怒意,就算無瑕是玉夫人又幹卿底事!帶著惱意撥開魯衛,走到了無瑕的面前,用力將她顫抖的身子摟在懷裡,「她,是我的愛妾無瑕。」


  「你還說她是玉無瑕?!」就像是被抓住了手脖子的小偷還在喊自己清白,魯衛三人見我出人意表的舉動,俱是目瞪口呆,連玲瓏也因為眼看著自己的母親投入自己丈夫的懷抱而閃過一絲驚恐不安的神色。


  只有無瑕臉上突然放出喜悅的光芒,眼裡猛的遮上了一層輕霧,在我溫暖強壯的懷裡她的身子也停止了抖動。


  「若信貝多真實語,三生同聽一樓鍾。」木蟬突然頌唱道,那聲音清朗無比,似乎是用上了少林七十二絕學中「佛門獅子吼」,直有盪滌心肺之功。


  「哦?」我詫異的望了木蟬一眼,那張雖然清秀但有些木訥的臉上此刻卻滿是憐人濟世的表情。


  「你倒是個詩僧了。」我自然熟悉李義山的這首《題僧壁》,也明白佛家講究生死輪迴,人不論前生今世將來,三生俱是一體,木蟬此刻念出這首詩來,顯然是暗示任憑我說得多麼玄虛,玉夫人、玉無瑕終是一人。


  「三生如一又如何?」我一臉的不滿,「你和尚也忒多事了吧!」


  我挑釁道:「你佛家不是講「事事無礙,如意自在」的嗎?和尚可以「手把豬頭,口誦淨戒;


  趁出淫坊,未還酒債;十字街頭,解開布袋」,我為什麼不能娶我心愛的女人?!」


  木蟬一怔,想說話望了望玲瓏卻沒開口,魯衛道:「老弟,是,你想娶無瑕沒有問題,可她畢竟是玲瓏的、的…」


  看到我眼中突然射出的精光,魯衛變得期期艾艾起來。


  「在我眼裡,玲瓏是我心愛的女人,無瑕也一樣,我不在乎她們之間是什麼關係。」我甚至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大不了像解雨那樣喊我一聲淫賊罷了,相比之下,倒是玲瓏會不會接受這樣的現實才是我最關心的。


  「玲瓏…」我的目光裡滿是愛意,姐妹倆只猶豫了剎那,便一左一右的靠在我的身上,我知道雖然要掃除她倆的心裡障礙或許還要費一番周折,可在外人面前姐妹倆顯然不願違揹我的心意。


  「就是嘛。」不知是不是我與三女相擁的模樣感動了魯大嫂,她竟打抱起不平:「我們女人講「未嫁從夫,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女婿也算半個兒子,玉姑娘跟從老弟也沒什麼不對呀?」


  我不知道魯大嫂是不是第一個這麼解釋三從四德的人,不過看魯衛、南元子好像都頓時鬆了口氣,臉色也自然了許多,只有木蟬又變成了那副木訥的樣子,怔怔望了我好幾眼,突然頌了一句「阿彌陀佛」。


  「哈哈,老哥也是怕人言可畏,預先給老弟提個醒。老南,你看,無瑕和老弟真是天造一對、地配一雙啊。」魯衛見風使舵道,南元子的臉上也露出憨憨的笑容。


  我也沒想到事情的結局是這般的虎頭蛇尾,想來魯衛和南元子並不想失去我這個朋友。


  我也趁熱打鐵道:「也是小弟活該,誰讓小弟偷娶呢,趕明兒我在竹園擺道酒,讓無瑕玲瓏下廚做幾道好菜,也算讓新婦正式和幾位哥哥見面。」


  無瑕羞得從我懷裡脫出,躲到了身後,看樣子似乎還不如玲瓏大方。魯衛使了個眼色,魯大嫂便拉著三女到一邊說話去了。


  見四女離開,南元子嘆了口氣道:「老弟,你的花邊新聞也太多了些吧。」


  魯衛也是一臉的苦笑:「老哥我可叫你害死了,上報師門說玉夫人已經戰死,好嘛,現在死人又活了過來,江湖人都笑話死我了,操!連大活人都能看走眼,還「神捕」呢!」


  「玉夫人是死了。」背後被人指指點點的畢竟不好受,我便把調子定下來,江湖就是這樣,你既可以無中生有,也可以有中生無。


  之後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魯衛道眼下江湖流言四起,說玉夫人根本沒死,而是母女同侍一人了,更有傳言甚至說我其實就是玉夫人與鬼影子任獨行的私生子,鬼影子死後,我就霸佔了自己的母親。


  惡毒的咒罵不由得從我嘴裡磅礡而出,罵得我口乾舌燥我心裡才覺得痛快了些。一陣發之後,心裡卻暗自尋思,究竟是誰又把玉夫人的陳年舊帳翻出來了呢?在少林寺和春水劍派兩大名門正派共同宣佈玉夫人死訊之後,江湖人都已經信以為真,聽隋禮說就連十二連環塢都認洛uo不堪忍受屈辱而自盡了。


  我驀地想起在牡丹閣與尹觀、高光祖的那一戰,十二連環塢若產生懷疑該是從那一戰開始的吧,不過十二連環塢已然覆滅了呀,難道是它的餘孽在作怪?可它的仇家該是大江盟,而我和春水劍派對它、對江湖來說並不是什麼舉足輕重的力量,翻出舊帳究竟意欲何為呢?


  「老魯,最近有沒有陰司秀才李岐山或者其他十二連環塢中人的消息?」


  魯衛搖搖頭之後突然一愣,眉頭一挑道:「你是說除了李岐山,十二連環塢還有其他人活著?」


  我點頭,把丹陽花家老宅發生的事兒說了一遍,魯衛三個俱陷入了深思。


  片刻之後南元子道:「大少說的不無道理,那麼一場大戰,有幾個漏網之魚也不奇怪,怕就怕大江盟並沒有掌握十二連環塢的人員名單,究竟誰漏了網也說不清楚。」


  「那關於無瑕的消息是怎麼傳出來的呢?」


  「這你倒沒冤枉十二連環塢,玉夫人沒死的消息的確是從它那裡傳出來的,大江盟在它內部有臥底,便得到了消息,之後便傳遍了江湖,至於怎麼演變成了如今這個版本卻是不得而知了。」


  「怪不得十二連環塢敗的這麼快!」聽到臥底我心中一動,「大江盟看來早就在處心積慮的對付十二連環塢了。」


  不過我知道這傳言怨不得大江盟,大江盟又不知道無瑕和我的關係,想來都是江湖那些無聊之人在添油加醋,瞎貓撞到了死耗子,而我又不能把他們殺個乾淨,索性不再去想它,轉頭問一直無語的木蟬:「木蟬兄,你是剛從杭州過來的吧,大江盟最近可有什麼動作?」


  木蟬道:「齊盟主把江園經營的密不透風如同鐵板一塊,倒是來到蘇州才覺得鬆快些。」


  大江盟對少林寺實行消息封鎖,這並沒有出乎我的意料。在對付十二連環塢的時候,大江盟就僅僅邀請了隱湖小築和排幫,隱湖是江湖出了名的隱士門派,數次可以稱霸江湖的機會都被她輕輕放過,是江湖最沒有野心的門派;而排幫現在已經與大江盟合併了。少林寺雖是禪門,可門下俗家弟子眾多,又出過好幾位武林盟主,包不准誰會有野心,大江盟提防它也不無道理。


  看來應該儘快把秦樓建起來才是正理,那些江湖豪客為了博得佳人一笑,真是什麼事都做的出來,什麼消息都能打探得出來。


  魯衛卻問道:「老弟,你這麼關心大江盟是不是為了魏柔呀?」


  我不置可否。魯衛是個極精明的人,想瞞他並不容易,不過我也不想把我與隱湖的恩恩怨怨講給他聽。


  魯衛可能是覺得方才試探無瑕的舉動無論如何都有些過分,便有些討好道:「說起來也怪,齊小天明明和魏柔走的很近,可幫大江盟剿滅十二連環塢的卻是織女劍辛垂楊,魏柔為什麼沒去呢?」


  這老小子還真能捅我的痛處,魏柔中的金風玉露散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我真怕她因此而失去了處子之身。雖然看魯衛的賣關子樣子似乎知道魏柔的下落,可想到施放春藥的高光祖,我忍不住冷笑道:「還不是因為你們少林寺里人材輩出,連春藥這種下三濫的招數都使得出來!」


  魯衛忙問究竟,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交待清楚,魯衛和木蟬都是一臉尷尬,高光祖雖說被少林除名,可他畢竟是少林培養出來的高手,行事如此不堪,想來自己也臉面無光。


  魯衛嘿嘿乾笑了兩聲,道:「反正高光祖已經伏誅了,大少的氣也該消了,再說,叫他這麼一攪和,魏柔和齊小天就分開了不是?眼下魏柔可是去了你的老家揚州了。」


  我心頭一喜,旋即一怔,我才從揚州回來,怎麼沒聽說她的消息,便望著魯衛,魯衛忙笑道:「消息絕對可靠,老弟你一去太湖,老哥我就飛鴿傳書直隸、浙江二省中我在衙門裡的朋友,讓他們留心客棧裡的來往客人,前天揚州的瞿老總來信,說有女子用魏柔的路引住進了客棧,雖然易了容,可身高體形年齡都和老弟形容的一致,瞿老總試探了一下,說那女子武功深不可測。」


  他頓了一下,又道:「不僅那張路引絕對是真的,而且她可是孤身一人喲。」


  「老魯,讓你費心了。」我立刻就明白了,魯衛動用了他在官府的資源。揚州府的總捕頭瞿化也是江湖名人錄裡的人物,能讓他覺得武功深不可測,想來應該是魏柔了。不過魏柔使用了真正的路引還是讓我有些驚訝,俠以武犯禁,武林中人行走江湖,多半用的是假路引,就連我去太湖都用了李佟這個假名,魏柔行事還真出人意表,再說揚州現在風聲鶴唳,她去那裡作甚?


  「老魯,那路引是那裡簽發的?」


  魯衛訕訕道:「說起來丟人,她路引竟是我蘇州府發的。」


  我既吃驚又好笑,魯衛說按照路引去查了一番,才知道魏柔確實是蘇州人氏,只是自幼而孤,後來被人收養就不知所蹤了,路引是前任簽發的,而他上臺後雖然對新路引控制的很嚴格,可對更換舊路引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做官講究給前任補窟窿,只要不是什麼大事,大家都心照不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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