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謝謝宮爺,七千八百兩,成交。」


  眼下拍的正是那對蛇形寶石耳環,價格並沒有因為競爭而高的離譜。一來屋子裡的人大多是縱橫商界的大老,自然沉得住氣;二來李寬人把飾品介紹的極是細緻,什麼樣的體形、什麼樣的肌膚穿戴它好看,該配合其它什麼樣的飾品都一一道來,讓眾人心中有數,自己究竟該買還是不該買,於是價格就被控制在了一個合理的範圍內,得到的人在覺得自己很有面子的同時又不會覺得太挨宰,而沒得到的人也會給自己找出一個恰當的理由,不是我沒錢買,而是它並不適合我。


  我只是替玲瓏選了一對寶石簪子,又買了一隻玉菸袋準備送給魯衛便歇了手,躲在角落裡看李寬人得心應手的駕馭著每一個飾品的拍賣。屋子的氣氛越來越熱烈,因為後面的飾品越來越富有創意。當蘇州的四大名妓白牡丹、宋阿紫、李朝雲和畢玉林都亮過像之後,眾人都在猜測究竟是誰來領銜最後的壓軸戲。


  屋子裡突然變暗,大門和四周的窗戶眨眼間被厚厚的黑絲絨遮住,彷彿夜幕降臨一般。就在花臺四周亮起燭光的時候,屋頂天花上現出了一個三尺見方的窟窿,隨著一陣琴聲,一個白衣女子飄然而下,正落在了花臺上。


  人真的可以羞花閉月吧。方才還和白牡丹、宋阿紫們爭奇鬥豔的鮮花此刻全失去了顏色,白衣女子冰雪無暇的面容甚至讓我忽略了她身上那些與燭光交相輝映的瑰麗珠寶。


  蘇瑾當年也不過如此,琴歌雙絕,果然名不虛傳。


  看她的身形打扮我知道她就是方才在亭子裡彈琴的孫妙。她深邃如夜空般的雙眸掃過屋子的每個角落,冰冷的目光讓我覺得有些銳利。那目光似乎在我身上多停了片刻,我正揣摩其中的原因,就聽李寬人道:「鑽石烏金流雲冠,起價兩萬四千兩。」


  我這才注意到她頭上那頂流雲冠,說是冠,其實倒像個束髮的帶子,帶子的曲線如同流雲般飄逸,上面鑲滿了鑽石,彷彿夜空裡明亮的星辰。


  兩萬六千兩的價位轉眼就被三萬兩的高價取代了,喊出這個價位的是我旁邊那個姓沉的花花大少,在此之前他已經買下了五件飾品,是拍賣會上一個耀眼的角色。


  沈兄,這流雲冠似乎不太好配呀?


  他卻得意的拿出了方才購得的一個鑽石項圈,邪裡邪氣的一笑道:「老弟,你看配它如何?」


  我眼睛一亮,「沈兄是想打扮一條狗?」


  這你都能看得出來?…李掌櫃,三萬三千兩。他臉上一副遇到知己的模樣,「看不出老弟也是此道高手啊。不過,」,他壓低聲音,嘿嘿笑道:「我不是打扮狗,而是要把女人打扮成一隻美女狗。」


  就像武林中的高手並不容易碰到一樣,淫賊界的高手也是可遇而不可求。沉大少竟然是個中高手,真讓我頗為意外。他一面小聲給我講解著如何調教出一隻人形犬,一面和另外兩人競爭著這頂流雲冠,最後他用幾乎是底價一倍的四萬五千兩銀子打敗了那兩個競爭者。


  沉大少給我打開了淫慾世界的另一扇窗。師父教我如何去征服一個女人,而他則告訴我如何把女人徹徹底底的踩在腳下,我聽得血脈噴張,一個念頭漸漸在我腦海裡形成,我是不是該把隱湖小築的那些女人也一個個的調教成一隻只人形犬呢?


  「南洋黑珍珠鑽石項鍊,一萬九千兩。」


  李寬人的聲音把我從遐思中驚醒,看孫妙脖頸上的一串黑色的珠鏈閃著烏黑的光芒,越發襯得她肌膚賽雪,想起玉夫人的肌膚如玉一般的晶瑩剔透,正和這條珠鏈是絕配,我便喊出了新的報價。


  二萬二千兩。


  說起來二萬二千兩並不貴,黑珍珠雖不如檀珠那樣稀少,可也相差無幾。這條項鍊上的珠子和我在寶大祥買的那條檀珠項鍊大小几乎差不多,價錢卻差了一倍,殷二姑娘說霽月齋的進價異乎尋常的低,看來還真是如此。


  二萬五千兩,對面一個二十七八歲的英俊漢子衝我微微一笑。


  屋子裡二十幾個人中只有三個年輕人,除了沈大少和我,便是這個漢子,我自然關注他。他參加了幾次競爭,不過並沒有象沉大少那樣瘋狂,似乎心裡有個底線,超過了便就決然放棄,頗有些大家氣度。


  三萬兩!


  喊出這個價位的竟是沉大少,我不由得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粗粗一算,他已經花掉了十八萬餘兩銀子,竟還不肯罷手,財力如此雄厚,我忍不住想探探他的底細。


  沈兄家裡莫非是鑄幣的不成?


  「非也非也。老弟,這可是我給你喊的一口價。」,沉大少低低的說出了讓我意外的話來,「這種場面看來你經歷的少,對面那位仁兄是個牛皮筋,抻來抻去的沒準兒抻出個高價來,乾脆一下子把他嚇回去了事。」,又有些豔羨的笑道:「你那大夫人倒是很配這條鏈子呀。」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他說的那個大夫人其實就是玉夫人,「原來你看到了。」,或許是我光顧著和魯衛、沉希儀打招呼而忽略了周圍的人。就在我倆說話間,一位老者報出了三萬二的高價。


  三萬五千兩。


  我話音甫落,那漢子便喊出了四萬兩的天價。


  這價格實在高出底價太多,眾人的腦袋齊刷刷的轉了過去,連花臺上一直平靜如水的孫妙也投去詫異的目光。我也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他,他稜角分明的臉上突然現出了志在必得的神情,兩眼倏的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


  好凌厲的眼神!我心中一震,他分明是練武之人,莫非是軍中世家弟子?從他的身上看不出一絲江湖色彩,我便胡亂猜測起來。


  李寬人望了我一眼,似乎在問我還要不要出新的報價。我搖搖頭,師父雖然把我訓練成了一個淫賊,可並沒有把我訓練成一個紈褲子弟,這串珠子好是好,但四萬兩實在是超出它實際的價值太多了,而且我已經看到了纏繞在孫妙足上的那對精美足鏈,為了蕭瀟我已經找它很久,這副足鏈終於打動了我。


  李寬人剛想落錘,卻聽沉大少尖著嗓子喊道:「慢,少爺出四萬零一百兩。」


  我差點笑出聲來,他還真是個活寶哩,這不擺明了和人家鬥氣嗎?不過屋子裡的氣氛卻因此活躍起來,方才那位叫過價的老者似乎也有著頑童的心理,跟著喊了一聲「四萬零二百兩!」


  沉大少一下子來了興致,和那老者你一句我一句的鬥口,叮叮噹噹鬥了二三十句,眼看著價位已經被抬到了四萬五千兩,突聽那漢子朗聲道:「六萬兩!」


  屋子裡一下子靜了下來,眾人臉上都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就連沉大少也吃驚的張大了嘴,只有儒學提舉司的李教授欣喜若狂的望著他,兩眼放出興奮的光芒,彷彿看到的並不是人,而是一座耀眼的金山銀山。


  其實這些富豪巨賈都是在錢堆裡打著滾出來的,別說一次六萬兩銀子,就算是六十萬兩銀子,該花的時候我想他們也決不會皺一下眉頭。只是錢究竟能不能這樣花,恐怕賺錢的人和花錢的人有著不同的想法。不過,看到孫妙的眼裡閃過一絲異樣的表情,我隱約猜到了他的目的。


  最難消受美人恩?恐怕最難消受的是美人喜歡的金銀珠寶吧。


  李寬人也有些動容,在問過三次沒有人應聲之後,他頗為興奮的一落木棰,「謝謝齊大少,六萬兩銀子,成交!」


  齊大少?就在聽到這三個字的同時,齊小天這個名字突然出現在我的腦海裡,接著他的臉便和齊放那張關公似的臉重合在一起,一樣的蠶眉鳳目,一樣的顧盼生輝,只是他缺了父親的五柳長髯,線條比父親多了幾分柔和,看起來比父親還要英俊。


  我難過的呻吟了一聲,這小子竟然是齊小天?!他怎麼到了蘇州?他不應該和父親一道去緝凶的嗎?!魏柔呢?魏柔是不是也跟他一起來了蘇州?


  我突然明白過來,這南洋黑珍珠鑽石項鍊並不是買來討好孫妙的,而應該是送給魏柔的禮物,想到這兒我就忍不住痛恨自己為什麼這麼輕易的放棄了競爭。


  「老弟,心痛呀?看到那對手鐲了嗎?它可是和那條珠鏈很相配呀。」,沉大少看出我臉色不對,誤解了我的意思,便提出了損主意。


  真是關心則亂!我心中猛的清醒過來,抬眼向孫妙的手腕上望去,寬大的袖子已經擼起,露出小半截白嫩的胳膊和一對怪異的手鐲。兩隻烏金打造的毒蛇一左一右糾纏在一起扭成了一個環,張著大嘴彷彿要擇人而噬的雙頭遙遙相對,鑽石和紅寶石鑲嵌出來的蛇眼泛著妖異的光芒,兩對毒牙拱衛著一顆流光異彩的黑珍珠,整個手鐲顯得異常猙獰而詭異。


  「沈兄的眼力真是高人一等呀。」,我隨口稱讚道,李寬人這時也開始了這對手鐲的拍賣:「烏金鑽石雙龍戲珠鐲一對,一萬八千兩。」


  立刻就有人喊出了二萬兩,然後又有幾人競價,五六個來回就把價格抬到了三萬五千兩,看來這鐲子雖然造型奇特,可看好他的人著實不少,只是齊小天並沒有加入到競價的行列。


  是他得到那條珠鏈已經滿足了,還是大江盟的資金其實並不充裕?販私鹽雖然利潤豐厚,可新皇繼位,新政接二連三的實施,對私鹽打擊甚大,大江盟雖然手頭寬裕,也該為日後著想吧。


  可就在沉大少喊出四萬兩的時候,齊小天再度出擊,把我的猜測全部推翻。


  加一萬兩。


  再加一萬兩,在沉大少偷偷踢了我一腳的同時,我開口叫價了。


  原本投給齊小天的目光現在全落在了我身上,不過有了齊小天、沉大少在前面做鋪墊,那些商界政界的前輩大老們看我的時候就並不那麼驚奇,眼裡流露出來的倒多半是對年輕人的一種輕視。


  孫妙的眼裡閃過一絲好奇,然而轉瞬間那對眸子便再度失去了熱情,彷彿天下間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讓她動心。倒是李寬人顯得很激動,似乎終於等到了他期待已久的場面。


  齊小天有些迷惑的看了我一眼,遲疑了片刻,臥蠶眉輕輕一擰,道:「那我就再加五千,六萬五千兩。」


  七萬五千兩。我已經不是在爭奪這對雙龍戲珠鐲了,在我眼裡,那鐲子似乎就是魏柔的象徵,齊小天自然不明白我眼裡流露出來的戰意究竟是為了什麼,不過想來他明白這次我是志在必得了,一聳肩,遺憾的搖搖頭。


  霎那間我心裡湧起了一股快感,不過我立刻就清醒過來,我眼下得到的只不過是只鐲子而已,隱湖小築和魏柔都和以前一樣的遙遠。好在總算有了她們的消息,只是該用什麼方法吸引魏柔和隱湖的注意呢?


  在知道與齊小天同行的那個女子有可能是魏柔的時候,我就一直被這個問題所困惑。在玲瓏的嘴裡,齊小天是個無論家世、地位、人品、武功都不比我差的江湖人氣偶像,她姐妹也是因為先遇到了我才成為了我的女人,若是先遇到齊小天,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還未為可知呢。


  先入為主啊。女人先入門就是大婦,男人先入女人就掌握了主動,我只能祈求老天保佑,魏柔還沒有過這最後一關,否則面對齊小天這樣的強勁對手,我真的一點把握都沒有。


  雖然我的最終目標是鹿靈犀,不過魏柔卻是我計劃上的最重要一環,作為鹿靈犀的親傳弟子,征服她對鹿靈犀將是個莫大的打擊;而征服不了她,我可能連隱湖在什麼地方都弄不清楚。另一個行走江湖的隱湖弟子織女劍辛垂楊聽說是個四十歲的老處女,想來內心變態的很,要得到她恐怕比魏柔還要艱難。


  因為魏柔,我不想認識齊小天,更不想和他成為朋友,這樣我才沒有什麼心理負擔。可不去結識齊小天,又怎麼去接近魏柔?


  真是兩難呀。我心裡湧起一股無奈,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智能並不是無往而不利。


  七萬五千兩的全場最高價很快做了古,在一對祖母綠戒指意外的以低價拍出後,一件黑珍珠鑽石霞披以令人瞠目的二十九萬兩銀子成交,先後有十餘人加入到競爭的行列,沉大少也加入到了混戰中,一邊出價,一邊還跟我嘀咕,說霽月齋也真了得,怎麼弄得到這麼多的黑珍珠,最後是一位屈姓老者如願以償的得到了它。


  這場競價似乎把大家的精氣神全消耗光了,我最後輕而易舉的用一萬八千兩的低價購得了我心儀的那對足鏈。


  拍賣會就在歡喜的氣氛下結束了,霽月齋此時顯示出了極高的效率和誠信,立刻公佈了全部飾品及古玩玉器的底價和實際所得,五十件拍品底價八十一萬一千八百兩,拍得一百一十六萬七千三百兩,扣除捐贈的十三萬七千二百兩、使用細園的費用五千兩和孫妙及蘇州四大名妓的出場費一萬兩,霽月齋實際得銀一百零一萬五千一百兩。


  雖然我付出了十萬六千兩的銀票,但想到其中的近三萬兩是捐給了儒學提舉司,我心裡便平衡了許多,在我簽字畫押的時候,李寬人也連聲抱歉,說沒想到那對雙龍戲珠鐲竟費我這許多銀子,又一個勁讚我氣魄非凡。沉大少似乎也想與我結交,拉住我問這問那,等我告了罪,說改日登門拜訪後,再看齊小天已經失去了蹤影。


  我忙追出了明瑟樓,又追出了歸去來院,前面傳來鶯鶯燕燕的竊竊私語,那些貴婦寵妾們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等著自己的夫君,不過大家似乎都有意無意的把目光投向了假山的那一邊,我順著她們的目光看過去,一汪碧水環繞在假山周圍,在水塘的南側,一對男女的背影映入我的眼簾,而那男的,這是大江盟少盟主齊小天。


  我是用眼角的餘光認出了他,因為我的目光已經全集中到了他身邊的那個白衣女子身上。


  這世上有神仙嗎?


  「師父,那個姐姐是神仙耶。」,「胡說,你以後要進學的,仔細學正罵你。」


  「師父,那個姑娘好像神仙耶。」,「神仙?你見過神仙?見過嗎?她像神仙?哈哈,哈哈!」


  「主子,那個姑娘還真像神仙耶。」,「笑話!蕭瀟,少爺看你比她還像神仙呢。」


  我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神仙,子不語怪力亂神,孔夫子他老人家都不談神論怪的,想來這世上定是沒有神仙。可這女子的白色衣裾為什麼看起來就像是天上飄過的一朵白雲,而逶迤的步履更像是在乘風而行?


  謫仙魏柔!


  我突然想起了師父那奇怪的反問和笑聲,沒錯,他見過神仙,如果真的需要形容鹿靈犀的話,那麼神仙可能是最恰當的詞彙了。魏柔也和鹿靈犀一樣嗎?如果真的只能用神仙來形容魏柔,那為什麼齊小天的心靈沒有受到影響,步法還是那麼的堅定呢?


  「爺,你猜我買到了什麼?」,背後傳來玉瓏興奮的叫聲。


  魏柔顯然聽到了,她的腳步突然緩了一下,在拐出月門的時候,她的臉微微一側,那對燦若星辰的眸子有意或者無意的投來了驚鴻一瞥。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