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穿起了和玲瓏一樣的白色湖絲團衫和百衲裙,梳起了和玲瓏一樣的流雲髻,玉夫人彷彿換了一個人,原本就顯得年輕的她,現在看起來更是和玲瓏一般大小,活脫脫一個剛出嫁的小女兒。


  「丫頭,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便吧。」,魯衛從震驚中清醒過來,安慰著哭泣的玲瓏和玉夫人,當然,在我嘴裡,玉夫人已經變成了玲瓏的表姐玉無暇。「有我老弟在,這仇總有一天會報的。」,他多看了玉夫人幾眼,似乎覺得她有些面善,不過最後還是沒有看出什麼來,畢竟玲瓏親口說母親已經被害了。


  「老弟有何打算?」


  「老魯,能不能幫我打探一下南浩街附近有沒有空宅,不用太大,我要在蘇州臨時安個家。」


  逃離春水劍派總舵的時候,我只是想盡快逃到蘇州,因為那裡有我在江湖上僅有的兩個朋友魯衛和南元子,兩個人不僅武功了得,而且魯衛還是個捕快頭兒。也是從那一刻起我明白了江湖為什麼會有幫派,而權勢為什麼一直會有人去追求。


  在船上的幾天,我才覺得蘇州真是個好地方。揚州我暫時不能回去了,我不想讓十二連環塢的那群王八犢子找到我的老家,讓我五位師娘受到什麼驚嚇。蘇州景物繁華,水陸交通極是便利,正是臨時居住的上好處所,而且十二連環塢還是它的屬地,更方便我復仇計劃的實施,唯一有些麻煩的是我杭州府捕快的名頭,不過我想有銀子開道,李之揚和魯衛想必會把這件事辦得妥妥當當。


  「哦?」,魯衛詫異的望了我一眼,不過他馬上明白了我的用意,苦笑道:「老弟,老哥我好不容易把江湖上的那些牛鬼蛇神趕出了蘇州府,你又來給我惹事!」


  我笑了,十二連環塢此番行凶,已將其凶殘本質暴露無疑,蘇州府剿之有責,老哥,想不想多小弟這個幫手呀?


  魯衛笑道:「等的就是你這句話。老哥我要向李之揚要人,他是我的晚輩,想來不會拒絕吧。」


  魯衛是地頭蛇,不出半個時辰便搞定了住處。那宅子叫竹園,離魯衛家很近,不過百步遠,是個兩進十間屋子的小院,原本是一個鹽商外寵的住所,雖不大卻很雅緻,最近這鹽商的兩條運鹽船被抄了,他著急用銀子,便減價出兌,魯衛僅用了六千六百兩銀子就購下了。我又定了些傢俱器皿,挑了六個聰明伶俐、模樣俊俏的使喚丫頭和四個幹粗活的老媽子,我就覺得身上的錢不多了,想到還要參加霽月齋蘇州分號的開業典禮,迫不得已,我只好動用沉園在大通錢莊的特別提款權。


  沉園已經有年頭沒用過這種特權了,大通錢莊蘇州分號的掌櫃劉定遠曾經坐過揚州店的櫃檯,彼此很熟悉,饒是這樣,我還是通過了極其繁瑣的手續,花了個把時辰,才拿到了六十萬兩的銀票,臨走,他還千叮嚀萬囑咐,說一定要等滿了十五天才能再次動用這種權利。


  等傍晚的時候,我已經在新家竹園的庭院裡招待魯衛和南元子了。七八樣下酒的小菜是蕭瀟和玉夫人做的,因為用心,便顯得十分精緻,連南元子一嘗之下都讚不絕口:「尊寵好手藝,老弟真是有福啊。」


  幾天下來,聽玲瓏一直叫玉夫人姐姐,我有時也會出現錯覺,似乎玉無暇和玉夫人並不是同一個人,她只是玲瓏的表姐而已,那個作為我丈母娘的玉夫人已經真的死了。連我都有這樣的錯覺,已經知道我是個花心大少的魯衛和南元子更是把玉無暇和玲瓏一樣當成了我的寵妾。


  「恐怕消受不起呀。」,我本意是指勞動玉夫人讓我消受不起,卻被兩個人取笑說是最難消受美人恩,我知道解釋不清,便轉了話題:「老魯,怎麼能想個辦法,讓朝廷出兵剿滅十二連環塢?」


  想起宮難說過,武當、少林曾經兩次聯手進剿太湖,卻落得損兵折將,空手而歸,我就知道在目前的情況下,要用江湖的力量來解決十二連環塢幾乎是不可能的,朝廷就成了最好的甚至是唯一的選擇。


  「沒有證據,難!」,魯衛一臉苦笑,「大明可是個法制國家,一切都要講證據。」


  我就是證據。死了這麼多人竟然也叫沒有證據,真是天理何在?!


  「你只是苦主,卻沒有物證,也沒有人證,其實你原本是個人證,只是你娶了玲瓏,這證人便做不成了。不過老哥我倒是可以立案,甚至為了找證據老子都可以去太湖抓人,當然能不能抓到是另一回事,可朝廷卻沒有理由派兵,除非…」


  除非他們造反,或者老子當個二品布政使司朝廷才能發兵?我接過了話頭。


  「老弟你真是個聰明人,」,魯衛嘿嘿笑道:「不過讓這幫兔崽子造反恐怕再借給他們一個膽他們也不敢,倒是老弟過個十年二十年的,沒準兒能混上個二品大員。」,他嘆了口氣,「可惜令師王公棄南京兵部尚書如鄙履,要不發兵征討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南元子臉上倒沒有什麼驚訝的表情,想來魯衛早把我是陽明公學生的消息告訴了他,「老魯,王公是天下有名的理學大家,豈會因私廢公?」,他眼睛盯著桌子上的一碟小籠湯包,「去太湖去抓人更是可笑,恐怕人沒抓到,自己先被做成肉包子了。別說尹觀,就是你那個不成器的師弟高光祖你也不是人家的對手。依老南看,眼下第一要務是要弄清楚十二連環塢此次行凶有什麼目的?為什麼把目標鎖定在了春水劍派?」


  我一直認為南元子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他憨厚臉上的憨厚表情和他從事的職業很容易讓人忽視他,或許只有在朋友面前他才把自己的鋒芒暴露出來。


  魯衛白了他一眼,「廢話,我也想知道。十二連環塢總不能因為王老弟的一句追殺花想容,就把春水劍派滅了門吧。江湖上有多少人盼著他死,也沒見有人為此遭殃。再說,王老弟剛在杭州說句話,應天那邊就出了滅門慘案,難道十二連環塢的人都是神仙,預先知道他要說什麼嗎?這事兒擺明了早有預謀。還有,現在看來,況天的死也很可能是這幫歹徒乾的,我想還是看看這兩個案子有什麼相同之處吧。」


  他頓了一下,又笑道:「春水劍派、鷹爪門,江湖十大門派裡一個第九,一個第十,難道十二連環塢想參加武林茶話會,混個十大門派裝點門面不成?」


  「那該提醒高君侯一聲,」,南元子苦笑道:「他排幫在十大門派裡可是排名第八呀!」


  聽魯衛提起況天,我念頭一轉,道:「大江盟正在替況天緝凶,若十二連環塢真是凶手,以大江盟的實力再加上武林其它門派,即便滅不了十二連環塢,也可以把事情鬧大,讓朝廷有藉口剿滅它。」,我現在真有些後悔當初行事太意氣,不過,只要齊放肯與十二連環塢對撼,就算是低三下四的去求他,想來我也願意。


  三個人議論了半天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最後魯衛說反正他因為另外一樁案子要走一趟杭州,這樣一來和李之揚商量一下,如何把我調入蘇州府,二來順便探探大江盟緝凶的情況,如果可能的話,就直接邀請大江盟來對付十二連環塢。而我也發現貧乏的江湖知識已經開始影響我的判斷力,便央求魯衛開放蘇州府衙關於十二連環塢的機密檔案供我查看。


  送走魯、南二人已是夜半時分,只有一彎殘月冷冷清清的掛在空中,蕭瀟看我還呆坐在院子裡,便過來勸我:「主子,夜深了,早點歇息吧。」


  我摟著她進了內院,問玉夫人和玲瓏睡了沒有,蕭瀟抿嘴笑道:「主子不睡,她們哪能睡呀,畢竟是主子的人了。」,又道:「主子別再喊錯了稱呼,眼前這些丫鬟不比沈園,初來乍到的也不知心性如何,還是叫她無暇吧。」


  「還是你細心。」,我讚了一句,臉上卻浮起一絲異樣的笑容,玲瓏母女並沒有使喚丫頭的習慣,早早就把丫頭們打發到廂房睡覺去了,蕭瀟這番話恐怕不光是說給我聽的吧。


  第二天,魯衛便去了杭州,而我則埋首在一大堆有些發黃的案卷中。


  關於十二連環塢的記載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不過大多記錄語焉不詳,「據傳」、「疑」、「據某某說」這樣的字眼比比皆是,真正有價值的資料全是魯衛上任後才開始有的。畢竟魯衛的師門少林寺自己就有龐大的情報網,而且還參加過剿滅十二連環塢的行動,對它瞭解的遠比旁人深刻。


  十二連環塢的仲裁人一主一付,原本只是來仲裁逃到太湖的那些惡人之間的爭端的,最多在有人威脅到這些惡人安全的時候,出面組織抵抗。當代仲裁人由上代指定,到尹觀、高光祖已是第四代了。


  尹觀出身名門,他的師父是曾經威震武林的閩南連家家主連闢,連闢發現他心術不正,將其逐出師門,他便糾合一夥黑道人物將連家上下二十餘口屠殺殆盡,博得了一個「屠夫」的綽號,而連家也從此在武林銷聲匿跡了。


  案卷對那次屠殺的記錄很詳細,尹觀的殺人方式和我在春水劍派看到的幾乎沒有什麼區別,可作案的方式卻天差地遠,相比春水劍派一案的嚴密,連家那一案做的真可謂漏洞百出,參加行動的十七人最後有十六人落了網,負案在逃的唯有尹觀一人。


  是尹觀有了長進,還是他的搭檔高光祖是個優秀的組織人才?案卷上並沒有答案。不過,看他一路逃亡一路殺人,怎麼也不像是個有智謀的人,而且因為他的濫殺終於惹怒了據說是天下第一高手的孫不二,被孫逼得無處可逃,最後躲進了十二連環塢。


  孫不二這個名字我已經耳熟能詳了,這個神龍一般的人物雖然在江湖出現的次數寥寥無幾,卻一直佔據著江湖名人錄榜首的位置,尹觀惹上他還能活著也算是異數。


  不知道孫不二進沒進十二連環塢?我心中升起疑問,如果連他都不能將尹觀繩之以法,那十二連環塢中是不是隱藏著其它的祕密實力?


  不過,我很快被高光祖的資料所吸引,他幼失雙親,八歲便被兄嫂賣給大戶人家為奴,之後被轉賣了七次之多;在被少林寺上代方丈寶慧大師錄為關門弟子後,又在與同門對練中誤傷了左眼。


  這苦頭陀的名號還真不是白叫的,想想我自己的際遇,不由的心生感慨,真是各人命不同呀。


  然而在高光祖藝成之後,資料上卻僅有短短的一段:「正德十年七月被逐,遂入太湖。十二年三月,為十二連環塢第四代仲裁人,之後絕跡江湖。」


  高光祖為什麼被逐?他在少林寺僅十八年就練成了少林七十二宗絕藝中的兩種,而聽玲瓏說方丈空聞大師也僅僅練成了三種而已,如此說來,他當時分明是少林寺一顆耀眼的新星,究竟是犯了什麼大錯,讓少林如此諱莫如深?


  「無暇,高光祖已經有八年未曾在江湖上露面了,百曉生怎麼來衡量他的武功?」,帶著諸多的疑問回到家中,摒退了丫鬟,我問玉夫人。


  女人有種與生俱來的適應環境的本領,看玉夫人如同貴婦一般優雅的倚坐在黃花梨玫瑰椅中,正端著一隻名貴的宋瓷茶碗品著上好的雨前龍井,我便覺得昨天那個看到丫鬟都有些拘謹的女人其實是我的幻覺。


  「高光祖十年前曾和慕容世家家主慕容千秋有過一戰,雖然輸的很慘,但慕容千秋依然說他的武功應在慕容府總管慕容仲達之上。以後,雖然再沒有他的消息,可百曉生每次修訂名人錄都是據此來排定他的位次。」


  玉夫人提起高光祖時的泰然讓我有些懷疑她的精神是不是發生了分裂,把扮演的玉無暇真的當成了自己。不過,為了弄清十二連環塢的真正實力,我還是不得不提起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雖然我一直在盡力的迴避。


  「那天晚上是不是尹觀和高光祖聯手才擒下了玉夫人?」,我特意用起了「玉夫人」的稱呼,似乎是在談論另外一個人。


  「不是,就憑這兩人還拿不下玉夫人,」,她也像是在說別人,「是他們用春水劍派的弟子威脅她,她才束手就擒的。」


  這麼聽話?真是白痴呀!我不由想起了隱湖的鹿靈犀,她恐怕就不會因為弟子的安危而放棄了自己的安危,如果她也像玉夫人那樣的話,以師父的性格,早就去抓幾個隱湖弟子試上一試了。心這麼軟,幹嘛出來行走江湖,在家相夫教子豈不是更好?


  不過,像高光祖這樣一個不到三十歲就練成了達摩十八杖和金剛伏魔神通的天才,十年裡竟然沒有一絲進步,不禁讓我有些懷疑,難道他這些年都在吃喝玩樂,把功夫撂下了不成?


  「他竟練成了金剛伏魔神通?」,玉夫人有些驚異,「這可是少林寺排在前五名的絕學呀!」,她臉上露出一絲羞澀,「聽說金剛伏魔神通不可破色戒,他的武功停滯不前也就不奇怪了。」


  是嗎?我一皺眉,舅舅告訴我,陰陽相濟,對練功更有脾益。我在揚州的時候幾乎夜夜春宵,武功也沒說停滯不前呀?


  「任前輩的武功心法可能與眾不同吧。」,玉夫人的臉上染上一抹紅暈,下意識的躲開了我的目光,窗外,玲瓏姐妹雙劍合璧,正和蕭瀟鬥得難解難分。


  「蕭瀟的武功著實了得,那天她一人就抵住了陳萬來,她也是令舅的徒弟嗎?」


  我搖搖頭,「蕭瀟是我的徒弟。」,雖然她父親是江湖十大高手之一的蕭別離,可他並沒有教過她一招武功。


  「這麼說玲瓏也是你的徒弟啦?」,玉夫人抿嘴笑道。


  看來玲瓏已經招供了,不過春水劍派既然已經煙消雲散,我是不是宋思的弟子就不那麼重要了,倒是她不經意露出的小女兒模樣,讓我一陣心動。


  我知道這種感覺很危險,雖然我是個淫賊,但我也不想把和玲瓏母女的關係弄得太複雜。於是我換了話題:「蕭瀟經驗不足,「巨靈神」陳萬來一身蠻力,蕭瀟不該和他硬拚一招,否則不會那麼吃力。那個使短槍的矮子該是「勾魂槍」康洵了吧?」


  這兩天我特意叫玲瓏給我仔仔細細的講解了一遍江湖名人錄,對這些江湖名人們就不那麼陌生。


  玉夫人點頭,道:「其實那天還有四人負責外圍,不過後來他們撤了,也就不清楚究竟是什麼人。」


  我默然,撤走的不是兩大仲裁人,看來十二連環塢對我和玲瓏還真是異乎尋常的重視啊。從它表現出來的強橫實力看,就算是離開八百里太湖,放眼江湖上也找不出幾個門派能與之對撼。兵法有云,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看來要剿滅它,還真得用些心機了。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江山如此多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