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殿下您說得沒錯。”

紫川參星目光平視著前方,淡淡說:“東北各省的總督和省長當初任命得太過匆忙,有些不合秩序,現在得調整一下。比特、安卡拉、達瑪、烏其、巴特利,這五個行省的總督和省長都換一下吧,把他們調回帝都來。羅明海,你來考慮下,看有些什麽能幹的軍官和文官,派過去輪換一下。”

羅明海肅然道:“遵命。”

聽得紫川參星說話,眾位統領無不心下雪亮。東北各行省是由遠東軍首先從魔族手中光複的行省,總督和省長都是由遠東統領紫川秀戰時任命的。後來戰勝後,因為家族與遠東之間的關係敏感,家族也一直沒動這幾個行省的人員。現在紫川參星一口氣就把紫川秀安插在家族內地的親信全部拔掉了,可見他決心之堅決。

一邊發賀信祝賀,一邊重修瓦倫要塞,一邊調換人事,總長的這一套組合拳打得令人眼花繚亂,大夥都隱約感到了會麽,但又很難琢磨出來,於是都皺著眉不說話。

紫川參星站了起身,示意會議到此為止了:“就這樣吧,監察長說得對,家族對此事要鎮之以靜,我們不能驚慌失措,自己先亂了手腳。林河拿下了王國——哼,王國地域遼闊,民風剽悍,他想要平定王國,也並不是容易的事,單是蠻獸的入侵就足夠讓他頭疼了。我們不必太過擔心,做好必要的防範就是。”

眾位統領跟著起身,應道:“殿下英明!”

“你們都回去吧!阿寧,你留下,我有事跟人說。”

望著眾位統領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花園的門口,紫川寧收回了目光,專注地望著自己的叔叔:“叔叔,你有事跟我說?”

“嗯。”紫川參星沉重地喘了口氣:“剛才人多,我不好問:他在遠東那邊稱帝了,你是怎麽想的?”

“阿!?”

紫川參星皺著眉,不耐煩地搖著頭。他問得更直接了:“我說的是,你還想繼續等他嗎?”

沒有想到叔叔竟然會問這樣的問題,盡管是早已曆練出來的政治家了,紫川寧還是一下子紅了臉,輕聲道:“叔叔!你說的什麽啊。人家。。人家。。。哪裏有。。人家。。”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底“人家”什麽,紫川參星即使拚命豎耳朵,也聽不見了——但也不必聽清楚了,看侄女這副羞澀難當的表情,不用聽都能猜出了。

這段萌生於遠東帝國和紫川家族當權者之前的感情,到底會產生什麽樣的影響呢?對於家族的未來,這到底是有害,還是有利呢?紫川參星迷惑地望著燈火幽明的花園,無數的燈籠在繁花叢中閃爍。好久,他才輕輕搖了搖頭,長歎一口氣,歎息聲中蘊含著遠大和惆悵:縱然自己心機滿腹,這種天運之事,實在是算不透啊!

既然猜不透,紫川參星也就把它丟開了:“阿寧,斯特林和羅明海都回來了,我看,前陣子我們商談的事……你要做好準備了。”

紫川寧詫異。雖然紫川參星沒有明說到底是什麽事,但二人都對此事心照不宣。

“遠東出了那麽大的事,那件事……還是要辦嗎?不如等一下看看形勢發展如何?”

紫川寧說,潛意識裏,她對殺一個重臣大將還是頗有點抗拒的。

“傻丫頭!”紫川參星笑道:“正是這個時候才好行事啊!趁著大家都被遠東獨立的事吸引了注意,誰都想不到,而且,紫川秀剛剛稱帝,自顧不暇,這時候他正要想修複與家族之間的關係,我們這個時候動手,他才沒法幹涉啊。而且,羅明海這人實在辦不了大事,他剛才差點就說漏嘴了。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是,我明白了,叔叔”紫川寧猶豫一下,問:“但總統領那邊……會不會有問題?他打算如何行動?”

紫川參星垂下了眼簾:“阿寧,那邊的事,你不用操心,不要跟這件事情扯上關係對你比較好。這事完了以後,我會向元老會申請退位。我希望,你能兩手幹淨地接過我的位置。”

紫川寧失聲叫道;“叔叔,你怎麽?”

“沒什麽奇怪的,你叔叔這麽大把年紀,再坐這個位置,確實撐不住了。現在,我辦事超過半個小時就開始打瞌睡,上次哥珊來給我說事,我居然睡著了。”紫川參星自嘲地笑笑:“現在不走,等將來犯下大錯再被趕下台,那就沒麵子得很了。”

紫川寧急切地說:“叔叔,你不在的時候,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辦啊!”

紫川參星淡淡笑了:“阿寧,你很好。有點信心,你比自己想象的要優秀得多。你接這個位置,我很安心,你會是個好總長的。”

望著眼前的老人,紫川寧心頭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眼前的老人,47歲時接過自己父親的擔子就任家族總長,迄今已有十三年了。在他任上,家族興衰輪回,經曆了楊明華的叛亂,丟失遠東的慘敗,與流風家的大戰,魔族入侵的災難,但最終還是屹立不倒。在家族曆史曆代總長中,紫川參星並不算那種英明神武的領袖,但他卻有著堅定如磐石的意誌,無論麵對怎樣的艱難絕境,他從不屈服。

雖然小時候,背後自己也常常說他的笑話,笑話他呆板,笑話他的笨拙,但卻是在他的羽翼遮蔽下,自己才能無憂無慮地渡過了充滿幻想和憧憬的少女時代。他小心翼翼地嗬護自己,一心一意地保護著自己。他不是家族優秀的總長,但卻是一個值得尊敬的長輩。在父親離開以後,世上唯一真心真意毫無目的地照顧自己的人,隻有他了。

眯起了眼睛,紫川參星望著在林子上起伏飛翔的鳥兒們入神,輕輕說:“說實在的,除掉他,我也很惋惜啊!這個人,他的才華在斯特林之上。隻可惜,這個人的心術不正,他走錯了道!不為你除去他,我始終是不能安心離開。阿寧,將來你任上,任用人才,你可能不能再犯叔叔的錯了,忠奸之辨,可得看個分明啊!”

酷熱的白天即將過去了,太陽正在下山,樹林、草地、湖泊和光禿禿的林間空地都籠罩在一片莊嚴肅穆的紅霞中,道邊低矮的養蜂人兼客棧小屋點綴在樹林邊,在樹浪的綠蔭中顯得格外陰涼。

雖然是秋後,但日頭還是很曬了,田裏也沒多少農活好幹,養蜂人——也就是客棧的老板——和村裏頭的幾個人都坐在門口的樹蔭裏乘涼。

“最近日子不過好過了啊!”沉沉地抽了一口土煙絲卷製的煙卷,客棧老板眯起了眼睛,盯著那條被曬得煙塵滾滾的大道:“賦稅越收越重,打仗經常要抽丁。聽說蒙田大人已經下令了,秋收之後,俺們所有壯丁都得集合應命。”

他的話引得農人們吱吱喳喳響成了一片。

黝黑的小個子魔族農民嚷嚷道:“又得應役了?今年春天已經應過兩次差了哪,夏季時候又應了兩次差——現在秋末沒到。還得應差去打打仗嗎?”

“是啊!王國有律法,說領主一年隻能召集兩次差役,可蒙田大人召集了足足五次了!”

“要是俺們的老公爺還活著,準不會這麽幹!可惜,老公爺死得太早了!”

“聽說老公爺是被聖地那夥人害死的?”

“噓~~你不要命了?這種事也敢亂說!”

“可大夥都說老公爺是被蒙亞他們害死的。。。”

“俺聽說了,上個月,我們蒙田老爺打了個敗仗,被蒙青老爺狠狠揍了一頓。”

俺們蒙田老爺凶得很,他準不會就這麽罷休的!他準要召集我們再去打過。

“幾個老爺打仗,打來打去,倒黴的都是俺們。上個月,苦塘村的瓜秧子就被打死了,連屍都沒收回來。”

“這年頭,到處在打仗,沒個安穩日子!我這客棧,可好久沒生意了……連送貨的貨郎都好久沒見過了,再這樣下去,我就隻好關門了。”客棧老板歎息一聲:“這樣的亂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他的話引起了農民們的共鳴,大夥都在歎:“是啊!還是當年陛下在世的時候好啊,一年隻應一次差就夠了!”

“賦稅也隻用交三成——不象現在,足足要交七成稅!剩下的,俺們連煮粥喝都不夠!”

“象蒙田、蒙青老爺這麽愛亂打仗,要是老陛下在世時,準得好好教訓他們了!”

“聽說老陛下留了個女兒,她當了新皇帝?”

“女人當皇帝,那怎麽成!難怪她管不了蒙田他們了。”

“要說治國當家,還得是個爺們啊!他得有虎威!”

眾人正在議論著,忽然遠遠地傳來了有規律的馬蹄“嘀噠”聲,客棧主一下就聽出來了,喜上眉頭:“有過路的來了!等了好久,總算有個客了!俺可以開張做生意了!快快,你們這群兔崽子,快閃開點,別擋貴客的道!”

被曬得發燙的大道盡頭揚起了滿天的塵土,兩名騎兵的身影就在那黃色的煙塵中逐漸浮現。農人紛紛打起眼簾來觀望著,小聲議論猜測著來者的身份:

“老板,來的好象是兵呢!”

“看他們奔的那個勁頭,準是兵!就是不知道是哪個族的兵?”

“老板!看,他們背上有小旗!是傳令兵!難道是蒙田老爺要召集人了嗎?”

兩名騎兵一陣風似地疾馳而來,越一越近,突然,那個視力最好的矮個子農民失聲叫出來了:“他們背的是金色的小旗!金色的!是皇旗!”

“他們可是皇家宣撫使啊!”

“是魔神堡派出來的人,是陛下的使者!”

呼的一下,不顧那還熾熱的落日陽光,躲在屋簷下乘涼的人們一口氣衝了出來,站在道邊驚喜地望著那兩個越奔越近的皇旗信使,神情激動。又叫又嚷,自己今天可真是幸運,能親眼看到皇家宣撫使了,那是足夠回家給左鄰右舍們誇耀上整整一年的大事了。

客棧的老板是個見多識廣的人——至少在這個村裏麵是,他曾經參過軍,在軍隊裏還當過伍長。眾人都在激動時,他突然記起了當年在軍隊裏的見聞。記得傳聞中,見皇家宣撫使是要有規定禮節的,好象是要鞠躬迎接宣撫使?還是跪下?要磕頭嗎?糟糕,當時怎麽沒記清楚呢——不過也不能怪自己,魔神堡已經足足三十年沒有派出宣撫使了,大夥對見宣撫使的禮節都隻存在於模糊的記憶中了。

“快,大夥快跪下!”老板急忙地吆喝道:“不能讓人家笑話俺們村不懂禮節,見皇家信使那是要跪倒參見的!快~二狗子,你還傻站著幹什麽,快跪下!”

被老板這麽連哄帶踢地催促下,處於激動中的村民慌忙亂七八糟跪了一片。

那兩個騎兵已奔過來了,在客棧前停住了馬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眾人。兩個騎兵皮膚被日頭曬得黝黑開裂,嘴唇緊抿,神情嚴肅,眼中卻是凶光閃爍,顯得剽悍異常。他們的背後背負著一麵金色的飛鷹小旗,旗幟在他們肩頭迎風招展,發出獵獵的聲響。

客棧的老板代表眾人跪倒上前問好:“西加草原釘子河村草民覲見天使!天使蒞臨此地,乃本村的光榮,敬請天使在本店休息進餐。“

默不作聲地望著老板,又望望跪倒地上的一眾村民們,兩個騎兵交換個眼神。

一個騎兵問:”這裏就是釘子河村了嗎?“他的聲音沙啞低沉,卻極有穿透力,震得牆壁嗡嗡作響。

“回稟天使,這裏就是釘子河了。”

“村裏的村長在哪裏?你們是歸哪個族的?”

“回稟天使,草民就是本村的村長,我們就是蒙族部落的,都歸蒙田老爺管。”

聽了這個答複,兩個騎兵對視一眼,另一個騎兵嘀咕一聲:“蒙田的人。”

“村長,給我們的馬備好草料,給我們的水壺裝滿水!給我們拿吃的來,要幹糧!我們身負皇命!快!”那個騎兵沙啞著嗓子悶聲一喝,聲音科如晴天裏打下個霹靂,震得眾人耳膜生痛。

客棧老板慌忙起身,手忙腳亂地備了最好的草料和食物,係到了騎兵的馬鞍邊。在這個過程中,兩個騎兵根本沒下馬。老板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這麽聽話,甚至都沒問對方要錢。皇旗信使身上有種有如實質的威壓和魄力,那種凜然的特權氣勢,讓他根本無從抗拒。

備好了食物和草料,他才戰戰兢兢地問道:“草民鬥膽敢問天使蒞臨,有何貴幹?”

“我等為傳聖旨而來!”兩名騎兵同時抽出了背後的金色小旗,在空中一揮,動作整齊劃一,展翅的飛鷹在夕陽下灼灼發亮。

兩名騎兵同聲吆喝,嘹亮的聲音響徹樹林和原野:“老皇卡丹陛下已退位,新皇林河陛下已登基!從今以後,王國以光明為年號!吾皇萬歲,塞穆黑林!”

“塞穆黑林!”老板領著眾位村民跟著參差不齊地喊道。他戰戰兢兢地問道:”草民鬥膽敢問天使,林河陛下出身何族?新的黃金族將由何族擔任?”

“新皇出身血眼族!血眼族將為新黃金族!”

說完,兩名騎兵一抽馬鞭,戰馬嘶鳴一聲,風一般地奔馳開來,轉瞬間已消失在塵土飛揚的大道上,隻剩下跪倒一地的魔族農民位被塵土嗆得咳嗽不停。望著騎兵們消失的方向,客棧老板慢慢吞吞地站起來,拍打著膝蓋上灰塵,眼中滿是疑惑。

他掉頭望向眾位村民:“喂,你們誰知道血眼族?還有俺們的新陛下,林河陛下,誰知道他是誰啊?”

回應他的,是一張張同樣無知而迷惑的臉。

有人歎息:“是誰都好,我們總算有新皇了!但願他能快結束這樣的倒黴日子吧,願吾皇長壽!”

釘子河村的村長和村民們不會知道,剛剛在他們麵前發生的一幕,同一時刻幾乎在王國四麵八方土地上的每一個角落上演。就在一周前那個天色紅亮的黎明,上千名背著黃金獅子小旗的騎兵從瓦恩斯塔出發,他們背後的旗幟表明他們的身份是隸屬於魔神皇的信使,這是他們人身安全的最大保證。王國習俗,即使交戰的部族都不會傷害中央政權的信使。憑著這麵旗幟,他們保以安然穿越那些最野蠻的部族、最殘酷的戰場、最偏僻的荒野,不但不受傷害,隻要有魔族臣民居住的地方,他們都可以得到款待,得到食品、草料和幫助。他們將穿越王國的大小城市、偏僻鄉鎮、廣袤草原、熾熱的荒漠和奔騰的河流,他們的中跡將踏遍王國廣袤山河的每一寸土地,向數百萬魔族臣民發布來自王國中央的意誌,他們嘹亮的聲音將響徹王國山河的每一寸土地:

“老皇卡丹陛下已退位,林河陛下即位!”

“年號已改,光明為號!”

“黑潮已現,王國危急!陛下有令,大小部落立即組織精壯,了兵神保,共衛王國!”

“敢抗命、敢遲緩不至者,滅族!”

飛騎傳檄是王國新君即位時的傳統,也是王國出現重大危機時魔神堡召集各族勤王的最緊急手段。接到飛騎傳檄,即使交戰中的部族也必須立即停戰,合兵救援魔神堡。

九月十五日在瓦恩斯塔登基後,紫川秀並沒有按原計劃隨斯特林一同撤離。卡丹率塞內亞族突然投降,這誠然是件好事,但也打亂了紫川秀的計劃。先前,紫川秀隻是打算作為占領軍進入王國,燒殺一把就可以走人了。但現在,當了魔神皇,自己就變成了王國的主人,原來的撤軍計劃很明顯不適合了。遠東軍統帥部必須重新製定戰略。

紫川秀召集了部下們——其中也包括歸順他的魔族族長——集思廣益。軍事會議開了整整一天,族長們普遍認為,當前與野蠻人的軍事形勢,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嚴峻,並沒有出現鋪天蓋地的野蠻人,現在出現的隻是一些散兵遊勇而已。哥昂族和雷族雖然遭受了重創,但那很大程度上歸咎於兩支部隊過於大意了。就連雷豹也承認,若再來一次,隻要自己有所準備,那種慘敗是不可能重演的。

而林冰白川等家庭軍官則認為,魔神堡是王國東部最大也是最堅固的要塞,遠東軍占領魔神堡,這有極其重要的軍事和政治意義。魔神堡一下,整個王國即望風而平,既然塞內亞族投降了,麵對這個唾手可得的要塞,人類若是不趁機將其控製,那將會錯失大好良機。

卡丹更是在其中大聲疾呼,說抵禦野蠻是是大魔神交托給神族的光榮使命,呼籲眾族長合力抵抗野蠻人對王國的入侵,保衛東部王國。

各種意見匯總到紫川秀麵前,光明皇最後拍板了:“王國半數之軍已聚在瓦恩斯塔,我們就和野蠻人幹一仗,也好知道他們的虛實!發令,大軍即刻進軍魔神堡”

老實說,紫川秀並沒有碰到一個叫“大魔神”的人交托給他什麽“光榮使命”,光明皇也對保護東部王國的重任興趣缺缺,進軍魔神堡的唯一動機是:開什麽玩笑?塞內亞投降時承諾給我他們的國庫和皇室寶庫,這些都還在魔神堡呢!我們這麽千裏迢迢過來,不撈一把就回去豈不是很冤枉?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紫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