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生死相托

白川說得沒錯,恍如天上鷹群,紫川家騎兵猛撲而至。黑衣騎兵成百上千地出現,洶湧向前,勢如狂飆。


  他們越衝越近,馬刀和長槍的海洋淹沒了逃散的魔族敗兵。


  攻擊如此凶狠,馬刀照著脖子猛砍,猛烈的長槍挑穿魔族兵的身體,驍勇的驃騎竟能在急速的奔馳中持弩射擊,利箭穿透了人的肢體,血花大蓬大蓬地在空中綻開。


  烈馬奔騰,將魔族潰兵撞倒,接著就是馬踩、刀砍、槍挑,無情的追擊勢如狂風,殺得魔族兵們結不成隊、拿不起刀、喘不了氣。


  追擊的兵馬如同風暴一般席捲而過,過處只留下一地的屍首,騎兵毫不停留,旋風般又捲向另一群逃跑的魔族,緊接著便響起了廝殺、慘叫和瀕臨死亡的哀嚎。


  魔族潰兵四分五裂,慌張得像一群老鼠,狼狽不堪地鑽草叢進樹林,只求躲過身後的死亡旋風。


  白川站在路邊,追擊的人類騎兵從他們身邊衝過,騎兵們無暇理會他們,旋風般衝過去,揚起了一陣沖天的煙塵,閃電般消失在來路上。


  行動迅疾如電,砍殺猛如雷霆,白川對追擊部隊大為讚歎。


  在她看來,這支部隊雖然沒有絕世武功,但果敢驍勇和高度默契配合彌補了他們,尤其是廝殺時那種悍不畏死的氣勢更是讓人心寒。


  如此強兵,絲毫不比遠東的精銳部隊秀字營遜色。


  擦身而過時,騎兵鎧甲護臂上劍與盾牌交叉的標誌一晃而過,白川立即認出來了:「憲兵!他們是監察廳的憲兵部隊!是帝林的兵馬!」


  現場的魔族都給憲兵騎軍一掃而空了,白川押著捕獲的魔族俘虜朝著帝都前進。


  走不遠,前路又揚起了一陣塵煙,又有一隊黑衣騎兵部隊過來了,大隊人馬沿著前路追趕逃敵去了,一支分隊徑直朝著他們奔來。


  白川停住了腳步,揚聲問:「請問,可是帝林大人部下嗎?」


  「站在原地不要動,把武器丟掉,把手舉起來!」喝聲中,黑衣騎兵奔馬掠近,繞著白川原地轉了一圈,長槍很不禮貌地逼在白川臉前。


  帶隊的憲兵軍官掀開了頭盔的臉罩,在馬上居高臨下地喝道:「你們是什麼人?」


  軍官傲慢的語氣令白川很不快,但想到對方是剛剛立下大功的驕勇之師,她忍住了:「長官,我是遠東軍的紅衣旗本白川,這是我的證件。」


  「遠東軍的軍官?」那軍官眼中厲光一閃:「遠東軍官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他厲聲喝道:「你們準是投降魔族的無恥叛逆!抓起來!」


  憲兵們吆喝一聲,就要向白川撲來,白川的護衛立即擋住了他們:「你們幹什麼!」


  「放下武器,立即投降,否則格殺勿論!」


  雙方刀劍出鞘、長槍大矛地對峙著,白川怒道:「貴官放肆了!我是總長御封的紅衣旗本,你是什麼東西,是旗本嗎?敢逮捕我!」


  那騎兵軍官冷冷地笑:「好,有種,真是有種!魔族都被殺跑了,你們還敢抵抗!」他慢慢舉起了手。


  立即,騎兵們不出聲地聚集,列陣,長槍尖遙遙指住了白川一行人。


  白川看得毛骨悚然,她知道,只等那軍官手一揮,騎兵群就要開始衝擊突刺!在快馬長槍的猛烈衝擊下,只帶了近身刀劍的自己根本無力抵抗!


  恰好一這時,大道上煙塵滾滾,又有一隊紫川家兵馬從他們身邊經過,大旗下有一員英挺的將領,身形很是熟悉。


  電光火石間,白川猛然記起來了:那不是中央軍副統領秦路嗎?


  她扯開嗓子叫道:「秦路大人,快過來!」


  聽聞一個女聲尖叫,那員將領猛然停住了馬步,循聲策馬奔了過來,在對峙雙方幾步外停住了馬步。


  他掀開了頭盔上的面罩,顯出一張略顯疲倦的臉孔,果然正是秦路。


  「剛才,誰在喊?」


  「是我!」白川喊道:「秦路大人,我是白川,上次在遠東帕伊時候,您見過我的!」


  秦路跳下戰馬走過來,一身鎧甲佈滿了斑斑血跡和傷痕。


  他疑惑地望著白川,眉頭皺得緊緊的:「白川……哦,我記起來了!你是跟著紫川秀大人的那個女孩子吧!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為什麼打起來了?」


  「對對,是我!大人,請您快跟他們說明吧,他們說我們是投靠魔族的叛徒!」


  「叛徒?」秦路輕鬆地笑起來了:「真是滑稽。」


  他對憲兵軍官說:「軍法官,我是中央軍秦路。這個女子我認得的,她是遠東軍的軍官,遠東統領紫川秀大人的親信將領,不會是魔族的人。」


  既然有秦路擔保,那憲兵軍官也和緩了下來。他簡單說一句:「得罪了,抱歉。」掉轉馬頭,帶著部下們迅速離開了。


  衝著他的背影,白川用力地吐口水,隨行的遠東士兵更是罵聲不斷:「監察廳,什麼東西!打了個勝仗,鼻子翹到天上了!」


  秦路寬厚地笑著,大家發洩完了,他才問:「白川你是從哪裡來的?」


  「我是從遠東過來的。」


  「遠東嗎!」秦路吃驚道:「這一路全部是敵占區了,你是怎麼通過的?」


  「魔族的封鎖並不是很嚴。雖然魔族吹噓說百萬大軍,但撒在這麼廣大的地域上,那幾十萬人馬根本就顧不過來。在敵占區,民眾心向我們,魔族根本是睜眼的瞎子,哪怕我們從眼皮底下走過他們都發覺不了。」


  秦路點頭道:「雖說如此,但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勇氣的。」


  「也沒什麼,運氣好罷了!」白川難得地謙虛了一次。


  秦路領著白川朝著帝都前進,一路過來,戰地上屍橫狼藉,到處是刀砍劍劈的遺屍,凌亂地橫陳沙場上。


  而在魔族曾經抵抗的大營周邊,戰場尤為慘烈,屍體都給壘成堆了。


  血泊開始凝固了,人們行走在戰場,簡直像是在沼澤地裡踩泥漿似的。


  成堆成堆的屍體、斷槍折矛和倒塌的魔族營帳把大道都給堵住了,秦路只有帶著她繞道而行。


  追擊的各路兵馬正在凱旋而歸,喝彩、歡呼、戰歌聲響亮,士兵們押著成群結隊的魔族俘虜歸來。


  曾經囂張跋扈的魔族兵,如今呈現一副淒慘的模樣。他們沒有了盔甲,沒有了武器,衣裳襤褸,鮮血淋漓,踉踉蹌蹌。看到周圍明甲怒馬的騎兵,他們眼神像兔子一般惴惴不安。


  這副可憐模樣,人們很難把他們與窮凶極惡的侵略者聯想到一起。


  令白川痛心的是,在俘虜中她看到不少的人類,他們是充當侵略者爪牙而被捕獲的。


  一個少年人族俘虜毫不迴避地與白川對視,他有一張清秀而憂鬱的臉,黑黝黝的眼珠裡滿是青春的幼稚,眼神裡充滿了對生存的渴望。


  白川一震:他還是個少年,絕不會超過十八歲。


  在白川面前,那少年俘虜停住了腳步,顫抖地伸出了雙手,彷彿想向白川說什麼。


  但他沒來得及開口,隊列外警戒的士兵過來用槍柄給他狠狠來了一下:「看什麼,走!」士兵像踢狗一樣狠狠踢那俘虜,他嗷嗷慘叫著躲進了隊伍裡。


  望著那少年單薄的身軀,白川不忍地移開了目光。但俘虜的隊伍實在太長,無論望向哪裡都有著哀求的身影,無法迴避。


  「怎麼會這麼多!」


  秦路平靜地說:「這些人類,有的是跟隨馬維一起叛變的士兵,有的是魔族在佔領區徵來的壯丁,有的是主動投靠魔族的無恥敗類!」


  「會怎麼處置他們呢?」


  秦路轉頭望了她一眼:「白川閣下不是第一天當兵的吧?」


  白川一震,她明白秦路的意思了:紫川家或許會饒魔族兵活命,但絕不會放過叛徒。


  「但那個少年,他根本還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


  秦路搖頭:「秀川大人十一歲破流風家大軍,十八歲粉碎楊明華叛亂。白川閣下,年紀不是理由,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白川無言以對。望著那黑壓壓的一片俘虜,她感到了一種探刻的悲哀。


  她調回視線:「秦路大人,請問帝都如今由哪位大人負責指揮?我想求見帝都的防禦總指揮官,遠東有軍情向家族稟報。」


  「帝都的最高指揮是監國皇儲兼中央軍統領的紫川寧殿下,但軍事主要由帝林大人和下官具體負責。帝林大人率軍追擊魔族去了,寧殿下還留在城中,我帶你去見她。她一直很關注遠東的局勢,見到有遠東的人一定很高興。」


  遠遠的,白川就看到了帝都上空的黑煙和火焰,巨大的黑煙團濃濃地湧向藍天,不時可見巨大的火舌在半空中吞吐伸縮著,城市在大火中猛烈地燃燒,遠遠就可以感覺到一陣又一陣撲面的熱浪和刺鼻的焦臭味。


  白川驚叫道:「帝都著火了!整個帝都都燒著了!」


  凝望著帝都的大火,秦路沉默不語,眼神很複雜,像是悲哀,又像是憤怒。


  「起火的只是帝都東半城,我們事先已經做好了隔離帶,火勢不會蔓延到西城區。」


  大火封鎖了帝都的東南城區,無法通過火區。


  白川一行人登上了停泊在河東岸的戰船,向西岸進發,白川站在船頭觀察著。


  昔日波光粼粼的瓦涅河,如今已被玷污得一塌糊塗。


  燃燒的帝都飄來了大量的黑煙和塵埃,將清澈的水面都給覆蓋滿了一層黑糊糊的東西,熱浪一陣又一陣撲面而來,白川在船頭呆不到幾分鐘,軍服上就落滿了髒兮兮的塵土和焦黑的顆粒。她只好躲進了船艙裡不敢冒頭,直到船靠西岸碼頭才敢出來。


  隊伍從西岸碼頭登陸,然後通過橫跨瓦涅河的西北大橋,從西城門進了帝都。


  通過城牆陣地時,白川特意觀察了守軍。


  城牆上安裝著大型投石車,而守軍裝備著一種樣式奇怪的弩弓,白川從來都沒見過。


  秦路為她講解:「這是新裝備的一○一特種團武器。它們犀利無比,魔族吃足了苦頭!」


  「哦!」白川多望了兩眼。


  在出遠東前,紫川秀特意跟她提起帝都前線可能會出現新式的弩箭武器,讓她多加注意。自己來遲了一步,沒看到新式弩弓大規模運用的情景。


  雖然火勢沒有蔓延到西城區,但那滾滾濃煙已經湧進了西城區,大火掀起了滿天的灰氣和塵土,熱浪襲人,幾乎不能呼吸。大家只好脫下制服,用衣服裹住鼻子前進。


  雖然只是下午,但是沖天的黑煙遮蓋了陽光,以致城中黑天黑地的,像是到了晚上一般。


  城內人跡蕭條,路上的店舖大多都關了門,街道上人跡蕭條,只有軍人在走來走去。


  空蕩蕩的長街,空洞洞的門口,丟滿了垃圾和廢棄雜物的道路。


  街燈全部熄滅了,黑黝黝的街道上,骯髒的野狗在路邊的垃圾堆裡翻鬧,見到馬車駛過,野狗抬起了頭,朝著車隊狂吠。


  看到這些,白川不敢相信這是那繁華的帝都城,她更願相信自己來到了哪個鬼域魔界。


  秦路解釋說:「很多市民逃離了帝都,城市的功能已經癱瘓了。白川,你看到的還是好的,若去東區,魔族兵剛剛突入打過一次巷戰,那幾乎成一片廢墟了。」


  繁華帝都,竟也有今日的浩劫。


  馬車徑直向西城區的公園大街駛去,指揮中心已經從東城區的中央大街轉移到了公園大街。


  武裝士兵守護著整條街道,在一處沒有任何標誌的民房前,馬車停下了,秦路首先跳下了馬車:「到了!寧殿下就在裡面。」


  白川跟著下車。她詫異地望著那房子,這是一處普通的民房,對於紫川家的皇儲來說,卻是太過簡樸了。


  她望向秦路:「我知道帝都前線很辛苦,但難道就找不到一座更好的房子給寧殿下休息了嗎?」


  秦路搖頭:「這是寧殿下自己的意思,戰爭期間,她不想太奢靡,要與戰士們同甘共苦。白川,見了殿下你就明白了。」


  他敲響了房門,一個武裝警衛打開了房門。


  秦路告訴他:「請告訴殿下,遠東統領派來了一個差官,她帶來了遠東最新的消息。」


  「啊,遠東!」警衛大吃一驚:「這位姑娘竟是從遠東過來的?」


  秦路和白川都點頭,警衛感歎說:「了不起!二位大人請進,我馬上通知寧殿下。」


  白川進了客廳,等了幾分鐘,一個穿著深藍色軍官制服的女軍官進來動手給白川倒了杯開水。


  白川還以為她是總長府的侍衛,接過水漫不經心地說聲:「謝謝。」


  那個女軍官卻主動開口向她說話了:「你是白川吧?我記得你!」


  「啊!」白川立即聽出那個聲音來了,她霍地轉過身來:「我是白川,你是!寧殿下!」


  她退後一步,恭敬地對對方行了個禮,抬起頭來細細打量著對方,好久說不出話來。


  白川還記得,當四年前自己離開紫川寧府邸前往遠東時候,那時的紫川寧,嬌嫩得如帶著露水的百合花蕾,在清晨的花園中含苞欲放。她無憂無慮,天真爛漫,少女的唇間帶著純真而羞澀的笑容,眼裡閃爍著對愛情和未來的憧憬光芒。


  人還是原來的人,容貌還是原來的容貌,但此時的紫川寧,彷彿是另外一個人了。


  長長的秀髮已經剪去,秀美的容顏依舊如故,但不再有那可鞠的童真,所有純真和幼稚的神情早已被鐵血一掃而空,淡眉微微蹙起,略顯血性的剛毅,目中光芒竟是如此的理智而端莊。


  白川不由感慨:眼前這個一身戎裝、齊耳短髮、風姿颯爽的漂亮女子,真的是自己見過的嬌生慣養的貴族小姐嗎?這個英氣、自信的女軍官,與記憶中受著呵護和關懷的千金公主,她有了多大的變化啊!


  「不必多禮。」紫川寧扶起了白川:「想不到是你過來了!遠東統領派你過來的嗎?」


  「正是。」白川注意到了紫川寧的用詞:「遠東統領」?她苦笑,那個拉著自己手淺笑著叫「阿秀哥哥」的少女去了哪裡?


  「一路過來很辛苦吧?有沒有遇到危險呢?」


  「托殿下福,我們一路有驚無險。」


  「遠東那邊的戰局,我們一直很關切。白川,你打那過來,給我們帶來了什麼好消息呢?」


  白川詳細把遠東軍隊如今的情況講述了一番。


  自從紫川秀三月底回到遠東以後,他一直在整軍備戰,但無奈遠東力量薄弱,難以與魔族強大的軍勢抗衡,無法阻止魔族軍隊過境,為此,他特意托白川前來向家族解釋此事。


  紫川寧和秦路聽得很認真,沒有出聲打岔。


  等白川停下來喝水的時候,秦路才出聲問:「那麼,紫川統領打算如何呢?現在內地打得如火如荼,難道他就打算一直在遠東坐擁數十萬雄兵觀望嗎?」


  白川立即應聲答道:「秦路大人,您此言差矣!我家大人並沒有在觀望!他是在等候時機,好給魔族致命一擊!」


  秦路眉毛輕輕一揚,安詳地說:「白川閣下,我是個當兵的粗人,如果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請您不要見怪。雖然您說紫川統領在等候時機,但依我的看法,遠東部隊如今出兵瓦倫就是最好的時機。魔族的主力已深入我國腹地,瓦倫要塞應該不會佈置有重兵,重奪應該不是很難。」


  「大人,您的想法,我家大人也考慮過。但魔族的主力已進入了我國腹地,若是我軍再次奪取了瓦倫要塞,堵死了魔族軍隊回國的道路,對於戰局未必有利。入關的魔族眼看已無退路了,他們只得破釜沉舟地殺開一條血路,立下決死之心的八十萬魔族軍隊是一支可怕的力量!我家大人擔心,這反倒會弄巧成拙了,對戰局造成壞影響。」


  紫川寧與秦路都皺眉,他們沒從一這個角度考慮過問題。


  紫川寧適時地岔開了話題,問起白川一路來的見聞。


  白川熱切地說:「殿下,我從淪陷區一路過來,感覺到魔族不得人心,斷然不會長久。在淪陷區,民眾依然心向祖國,依然忠於家族!只要人心不死,國斷然不會亡!尤其是寧殿下您毅然在帝都組織抗擊,極大地振奮了民眾的鬥志和信心。很多地方,被打散的家族軍隊和兵馬已經重新集結,平民百姓都拿起了武器,準備就對魔族動手了!很多地區都已經像火藥桶一般,魔族的統治已經出現不穩的跡象。只要帝都大捷的消息傳出去,起義就會在魔族佔領區四面爆發,魔族軍將焦頭爛額,首尾不能兼顧。」


  紫川寧擊掌讚許道:「說得好,只要人心不死,國斷然不會亡!」


  秦路也笑了,但眉目間隱隱有憂色。他插口道:「白川你剛到,一路辛苦,先去休息吧。」


  看出秦路想單獨跟紫川寧說話,白川識趣地起身告辭:「是。寧殿下,下官告辭了!」


  「你好好休息,晚上等帝林大人回來了,他可能還要召見你的。」


  侍衛領著白川出去了,門關上了。


  紫川寧疑惑道:「秦路,你有話要說嗎?」


  「是的,下官必須向殿下稟報有關戰情!殿下,這不是什麼好消息,你得有心理準備。」


  秦路相當嚴肅,紫川寧隱隱有不妙的預感。她問:「我剛剛才聽聞前線送來捷報,說是我軍大捷,追擊五十里,斬殺魔族無數,難道不是真的嗎?」


  「回稟殿下,我軍大捷是確切無疑。雖然戰果還沒來得及統計,但決計不會少於十萬。」


  「那是什麼事呢?難道戰情有了反覆,或者魔族新來了增援?」


  「與魔族無關,這是我們自己內部的事。」


  看地紫川寧,秦路實在有點難以啟齒:「殿下,昨晚監察長一把大火,不但燒掉了魔族的兵馬,也把我們的人給燒死在了裡面。中央軍第十九師整師失陷在火裡面,五千多人被燒死,逃出來的不到一半。另外,還有助戰的民兵隊伍和地方武裝,死傷更是不計其數!」


  「什麼!」紫川寧震驚地站了起來:「我明明提醒了帝林,讓他在火起前把我們的人馬給撒出來的,他還說他記得了,他說他知道該怎麼做……」


  紫川寧突然想起帝林臨走前的笑容,那上翹的嘴唇中微微帶著殺氣,她心頭撲通撲通亂跳,忽然明白:「他根本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打算犧牲那些阻擊魔族的隊伍了!帝林,那個殺人狂!他連自家人都不放過!」


  秦路沉痛地說:「殿下,憑良心說,監察長大人這樣做不是沒有必要。前線守軍若撤退,魔族有可能察覺陷阱,或者突破戰線跑到城西來!但死傷的都是中央軍的弟兄們啊!他們都是跟隨斯特林大人多年的老兵,從遠東開始,打帕伊,打瓦倫,抵抗魔族,鎮壓遠東叛軍,他們每個人都為國家流血奮戰過,傷痕和功勳纍纍。現在,家族這麼一聲不吭地將他們丟在火裡燒死!我,我對不起他們啊,殿下,我無法跟將士們交代啊!」


  說到這裡,秦路痛哭出聲。


  想到那些老兵面臨絕境的悲憤,想到他們忠心耿耿地戰鬥,卻被家族拋棄,在烈火中痛苦地掙扎慘叫的慘境,紫川寧也不禁愣住了,心底一陣陣地發寒。


  她天旋地轉,感覺難以支撐,緊緊捏住了椅子的靠背,手背已經捏得發白。


  屋子裡籠罩著一場難堪的寂靜,最後,還是紫川寧先打破了沉寂。


  「秦路,你看,這件事怎麼辦呢?」


  「殿下,我不知道。打帕伊時候,中央軍四個人才能有一個回頭,那麼大的犧牲我們都沒有抱怨,但這次不同,他們是死在自己人手上的,他們死不瞑目。殿下,若您只是家族的皇儲繼承人,我是不會拿這件事來打攪您的,犧牲再大,我們中央軍自己忍了,但您還是中央軍的軍團長,死傷的也是您的部屬,我不能不稟告一聲。」


  擦乾眼淚,秦路一個敬禮:「殿下,我不打擾您了。無論如何,勝利畢竟是個勝利,值得慶賀。您一夜沒睡,請早點休息吧!」


  望著秦路的背影消失在門後,紫川寧靜靜地發呆,目光呆滯。


  「是個值得慶賀的勝利嗎?」


  打開窗戶,巨大的黑色煙柱冉冉沖天,在天空肆無忌憚的橫行,在那蒼翠如碧的天際上劃了一道醜陋的痕跡。被黑煙和煙塵所遮蔽。再也看不到令人放心的蔚藍天空,望著那煙柱,此時此刻,她感到了深刻的孤獨,孤立無援。


  雖然自己部下兵馬眾多,但她能全心全意信賴和依靠的,竟一個也沒有!那個狂妄凶殘的殺人王,他驕橫跋扈到了極點,不說一聲就將上萬軍民投入了火海!即使明知如此,自己還不能對他如何,畢竟抵擋魔族還得靠他!


  腳步越來越軟,鼻子越來越酸,紫川寧不斷地告誡自己:「我是紫川家的繼承人,我是未來的總長,我是中央軍軍團長!我是眾人矚目所在,帝都守軍的精神支柱!忘掉自己是女兒身,我將和男兒一般勇敢堅強!必須得堅強!」


  但不知為何,深刻的悲哀和脆弱卻依然如潮水般侵蝕著她的心,悲傷一陣接著一陣。


  這時候,紫川寧多麼希望,那個自幼兒起一直守護著自己的人能來,那個英俊的少年能出現,就如同上次他突然出現,從刺客手中拯救自己一般。


  心上的人啊,你究竟在何方?你若是在,我就不用被一這些人欺負了!你可知道,我支撐得非常辛苦啊!我不願再做家族繼承人,不願再做將軍和總長,只願做個被你呵護和保護的女孩。沒有你,我實在不行啊!


  就在這一刻,紫川寧終於崩潰,她不出聲地低聲抽泣,肩頭聳動,淚流滿面:「阿秀哥哥,你究竟在哪裡啊!你快點回來吧!」


  自出了遠東,白川是第一次在自己人中間休息。她感覺到了極大的安心,一覺睡得又甜又香。


  到天黑,有人來叫醒了她,說出擊的部隊回來了,帝林大人想見她,請她過去。


  白川整理下衣裝,跟著傳話的使者出去。


  太陽落下了地平線,但天色卻沒有暗下來。燃燒的帝都就像個巨大的火把,照得天地一片通紅,給萬物都籠罩上一層鮮紅的顏色。


  在毗鄰火場的一處陣地上,白川遠遠就見到了帝林,他正騎著戰馬在巡查防禦戰線。


  遠遠看著他的身影,白川由衷地感歎:「太漂亮了!」


  在這戰亂年代,很多人都在改變,而帝林卻是白川所見少數沒有變化的人。一身黑甲的他,依然那麼俊美,漂亮,風采奕奕。他的形容如天空一般恬靜。眼瞳映照著那遠方燃燒的煙火,炯炯發光。連他那雅致的白皙臉龐,也給籠罩上了一層玫瑰般的紅色。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啊,消滅了幾十萬魔族大軍的,竟是如此一個纖細俊美的男子!他的容貌連身為女性的白川都忍不住嫉妒。


  儘管白川對著紫川秀有著不可動搖的忠誠,但她卻不得不承認,紫川秀固然優秀,但帝林卻比紫川秀更為接近完美。


  如果當代有堪稱完美無缺的名將,那定然是他而不是紫川秀。


  白川走過去:「監察長大人,下官遠東紅衣旗本白川參見。」


  帝林轉過身來望向白川,他大大的眼睛很恬靜,甚至是溫柔,形容非常柔和,更像個羞答答的少女而非統率大軍的將軍。


  「是白川吧?」他微笑著:「我們好久不見了。」


  一瞬間,白川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起來。


  好久不見了嗎?她還記得,上一次和他見面的情形:帝都流血夜那天,議事大會堂裡,若不是紫川秀阻止,他便要將自己格殺當場了!


  在那恬靜溫柔的目光裡,隱藏的是玲酷嗜血,是雷霆萬鈞的可怕力量!


  「正是,大人,真的好久不見了。儘管心底波瀾起伏,但白川依舊禮儀周全地行禮。」


  帝林點頭,若有所思。


  良久,他很突兀地問了一句:「看到這片大火,你想到了什麼?」


  白川一愣,很快地答道:「大人您神機妙算,一把火殲滅數十萬魔族軍。這是開戰以來的首次大捷,大人您功勞雄偉!」


  「你沒說實話。」


  不知為何,帝林的笑容有點蕭瑟,他指點著遠處的火幕:「在那大火中燃燒的,有著紫川家的總長府,有著三百年歷史的帝都大競技場,有著帝都圖書館,有著家族的元老會議堂,有著紫川家博物館、歷史展覽館,有著帝都大學的文物展覽廳、圖書館,有著帝都科學院最先進的實驗室、埋葬家族歷代君王的聖靈殿,有著無數的文人古跡,廟宇眾多,古跡林立,還有著無數寶貴的雕塑、建築、園林,文明古剎、廟宇、古塔、聖地,古往今來名家大師的墨寶、詩作、繪圖。我紫川家是光明皇朝的繼承者,繼遠京之後,帝都成了三百年來人類文明的中心,在這裡,薈萃了歷史和人文的精華,那是人類文明千年的積累,一代又一代天才的智慧結晶。」


  「現在,」帝林凝望著火場:「這一切通通化為了煙塵焦土,灰飛煙減,全因我的命令。白川,將來的文明史上,未必會記載紫川參星,也未必會記載流風霜,但定然有我帝林重重的一筆:七八四年五月十六日,紫川家將軍帝林下令焚燒帝都。」


  聽著帝林娓娓道來,感受到他語調中流露的真切哀傷,白川忽然感覺,眼前的人是個極端矛盾的人。他可以無動於衷地屠殺百萬人,卻對文明的菁華消失而傷感。


  或許在他看來,人命太過短暫,根本不值得珍惜,只有文明才是永恆的。在冷酷無情的背後,他有著詩人的敏感和憂鬱氣質。


  和帝林並肩望著火場,感受熱浪迎面衝來,白川坦然地說:「大人,我們都不是神,只能在自己能力範圍內處事。若人類被征服,再多的文明寶藏也沒人欣賞,你我別無選擇。」


  「是啊,別無選擇。」帝林慢慢重複著這句話,笑笑:「讓我們回歸正題吧。白川,你是紫川秀的頭號親信,他從遠東冒那麼大風險派你過來,不是讓你陪我們喝茶聊天的吧?」


  「大人英明。秀川大人派我回來觀察帝都形勢,並有幾句話想轉告帝都的守軍指揮。」


  「聽說今天下午你已經見了寧小姐,為何不說給寧殿下聽?」


  「大人,秀川大人讓我轉告的,是真正能決策的帝都指揮官!」


  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已瞭然。


  紫川寧雖然號稱帝都最高指揮官,但據白川的觀察,實際的決策者卻是帝林。他才是帝都守軍的真正指揮,真正能決定帝都命運的人。


  「很好,」帝林既不否認也不肯定:「現在你可以說了嗎?」


  「監察長大人,恕我冒昧轉達紫川秀大人的話。首先,紫川秀大人問,依照您的判斷,帝都能不能守住?」


  「守不住。」帝林很乾脆地回答。


  「啊,」白川吃驚道:「大人為何如此說?您不是才剛剛大敗魔族兵馬,形勢大好嗎?」


  帝林銳利的目光望著白川:「這句話也是紫川秀問的嗎?」


  白川才發現自己的冒失:「抱歉,失禮了,這是我好奇問的。」


  「我們今天雖然大捷,但未能全殲魔族先鋒軍團群。當魔族捲土再來,他們必然會吸取教訓,不再強攻帝都,而改為從我軍薄弱處選擇突破,很可能會強渡瓦涅河,迂迴到我軍的側後,這樣,他們既可攻佔西北平原,也可以斷絕我車糧道,對帝都實現大縱深包圍。瓦涅河防線太過寬廣,我們並無多餘兵力防守,若他們真的渡河了,我只能勸寧殿下當機立斷,立即放棄帝都率軍向西北後撒,與明輝統領會合,如此才能避免被包圍覆沒的危險。」


  聽得帝林詳細的解釋,白川臉上掠過驚訝的神情。


  帝林立即察覺了:「怎麼?」


  「啊,大人您的說法令我太吃驚了。」白川低下頭,掩蓋心頭的震驚。


  出發之前,紫川秀對她說了幾乎同樣的話:「帝都是天下堅城,家族囤積重兵於此,魔族不可能輕易攻下。 最怕就是魔族繞開帝都,直接渡河衝往西北平原,對帝都守軍實現迂迴包抄,那才是我擔心的!若是守軍指揮應付不當,很可能全軍在帝都被合圍全殲!這種情況下,守軍唯一的出路就是撤退,或是撤往西北,或是撤往西南。 但帝都屏障一失,魔族將以狂潮之勢席捲大陸,家族覆滅在即!」


  名將之所以成為名將,並非幸至,深遠的目光和戰略大局觀,那是成為名將的必備條件。


  萬里之外的紫川秀運籌帷幄,光靠推測就預知了帝都的戰局,而帝林在大勝之後卻保持清醒頭腦,兩人得出了一模一樣的結論。


  她深吸一口氣:「秀川大人吩咐我,若是帝都指揮回答說'可以守住',那我下面地話就沒必要說了。 若是回答說'守不住'地話,大人有一句話讓我轉告您。 」


  「什麼?」


  「務必堅守,強援會自西而至!」


  帝林微微皺起了眉,沉思良久,他慢慢地問:「紫川秀指的是流風霜嗎?」


  白川鎮定地回答:「大人,我不知道。 秀川大人只跟我說了這麼一句話,我也不清楚他什麼意思。 」


  帝林靜靜望著她:「白川閣下,此事關係重大。 是守是撤,關係數十萬將士性命,關係家族存亡,更是關係人類文明傳承。 祢確認,紫川統領真地說過那句話了嗎?」


  「大人,這確實是秀川統領原話,我一個字都沒改。 」


  「他對流風霜就那麼有把握?萬里之外,他怎麼就確信流風霜一定會來增援呢?」帝林彷彿在自言自語,又彷佛在問白川:「莫非,他事先與流風霜有過默契?流風霜究竟給了他什麼樣的承諾?」


  白川無法回答。她說:「大人,依我對秀川統領的了解,他既然敢這樣開口,定然是有把握的。 」


  帝林沒有答話。他靜靜眺望著火場,沉思不語。


  過了好久,他眼中現出了決意:「白川紅衣旗本聽令!」


  白川肅然立正敬禮:「下官在!請大人吩咐!」


  「魔族軍新敗,巡查必然鬆懈。 回到遠東時,祢幫我帶話給紫川秀,原話轉述!」


  「是!請大人吩咐!」


  眺望著東方通紅的天際,帝林的語調抑揚頓挫,緩慢而有力:「生死相託,國運相託。 阿秀,我相信你,一切拜託了!」


  望著那張秀氣而決毅的臉,白川眼眶漸漸紅了。


  她知道,帝林已將自己的性命、全部帝都守軍的命運、國家的存亡,全部都寄託在紫川秀的承諾上了。


  千金一諾,生死無悔!此種兄弟間生死相託的信任,男兒溫馨的熱血,不由不令她熱血沸騰!


  她用力地一個敬禮:「大人,請您放心!我定當轉達!」

背景顔色 字體顔色 字體大小 紫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