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二)

所以,不單爲了保衛我們的聖廟,也爲了我們的子孫後代,爲了我們的土地和自由,更爲了我們佐伊族從今天起直到一千年後的命運……”他沉默了下來,開始找一個恰當的詞語來表達心中那股已經沸騰的熱血和激情。


   “我們不惜一戰!”半獸人布森很洪亮地說。


   大家都沉默了,在這沉默中蘊藏著一種不爲苟且偷生而低下頭顱的人們的最大驕傲。


   在一陣令人肅然起敬的寂靜中,隻聽到紫川秀不高卻很清晰的聲音說:“那就戰鬥吧!”


   中午時分,周邊村莊的助戰民兵一群群地來到了哥達村。村中的主要幹道上到處可見那些扛著大棒和禾叉的半獸人農民。爲了躲避正午的烈日,他們零散地分散在村中的屋檐和樹林下面拿著大葉子煽風乘涼,哥達村的婦女給他們送上了清涼的茶水。當看到人類騎兵從村子中的街道上經過時,半獸人們怒吼一聲,紛紛抄起放在手邊的武器霍然站起,就要撲上來動手。這時候跟隨在紫川秀身邊的布森村長一聲呵斥:“不得無禮,這些是布丹長老請回來的貴客!”


   聽到布丹長老的名字,那些看似氣勢洶洶的半獸人漢子們頓時軟了下來,一個個讪讪地吐著舌頭退下。


   布森向紫川秀道歉並解釋說:“這裏很少出現騎兵,他們以爲你們是魔族的先遣隊。”


   紫川秀微笑,算是接受了布森的解釋。


   他知道這根本不是原因,一路上他們已經感覺到了,這一帶的半獸人本來就對紫川家和人類懷有極深的敵意,正如布丹長老所言,單在雲省赤水灘一戰,戰死的遠東聯合軍士兵就有三十一萬人之多,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男丁死於與人類的戰爭中。紫川秀注意到了,集結前來的半獸人很多都是那些稚氣未脫的少年,還有的是年邁的老人,壯年男子的比例並不高,其中還要除去不少身上殘疾的。


   紫川秀深感憂慮,這樣的老弱殘疾,如何跟魔族的狼虎之兵拚殺?心頭隱隱的,他感到了自己的卑鄙,竟然想利用這麽一個已經飽經苦難的民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隨即又安慰自己說:魔族欺壓各族,前來侵擾聖廟,遠東種族早已經忍無可忍。就算沒有自己的出現,半獸人與魔族之間的戰爭仍舊是遲早不可避免的,自己不過是在其中推了一把罷了,但良知並沒有得到多少安慰。


   在路過村口的大樹時候,他看到人們圍聚在樹陰下,一個老半獸人正在給那些已經集結好的隊伍交代任務。那個披著粗布衣裳的老半獸人說話既果斷又兇狠:“……到時候跟著我沖,千萬不要停頓,什麽也別想,沖近去,消滅他們!任務清楚了嗎?”


   “清楚啦!”初出茅廬的年輕半獸人戰士們精神抖擻地回答。


   “可是用什麽去消滅呢?”一個還帶著稚氣的年輕士兵皺緊了眉頭問,他不像別人那樣身上隨便裹一塊獸皮就算了,他的身上披著一件手工很精緻的獸皮外衣,紫川秀猜測很有可能是某個慈愛的母親給初上陣的兒子縫制的:“我手上隻有這條木棍,連根尖鐵條都沒有——不然我就可以做把刺槍了!


   可是村長不肯發鐵條給我……”他不無遺憾地搖著頭。


   “用牙齒去咬!”老戰士大聲地說:“那不是嗎?抓起那塊石頭!爲什麽要提這麽愚蠢的問題?手裏沒有武器的,就用木棍、石頭、尖瓦片——隨便什麽武裝起來,用力朝著他們頭上砸,同樣能砸爛魔族崽子的腦袋!打了第一仗,我們就什麽武器都有了…


   …”


   紫川秀等人已經走遠了,聽不到那個老半獸人戰士後面的說話。他想了一下,拔出了自己的匕首遞給布森:“村長,麻煩你把這個交給剛才的小夥子,跟他說,我祝他首戰勝利。”


   布森驚奇地看了紫川秀一眼:這把匕首做工精良,刀刃鋒利,隱隱露出藍光,顯然是一件價值不菲的武器。他的目光中露出一絲贊賞,不多說什麽,跑步過去那個隊伍中。


   半晌,在半獸人隊伍中爆發出一陣驚訝的歡呼,布森又回來了,後面跟著那個捧著匕首的年輕士兵。布森對紫川秀說:“光明大人,那個孩子非常高興,他十分地感謝。他說,他一定會勇敢地戰鬥,決不辜負光明大人您的期望!大人,他很想您親口跟他說點什麽。”


   望著那個激動得漲紅了臉的年輕士兵,看著他那稚氣的眼睛,紫川秀沉默良久,慢慢地、低沉地說:“活下去。”


   戰鬥在二十一日的淩晨開始了。


   在此之前,當地半獸人的代表曾前往魔族宿營地,請求魔族軍隊停止向聖廟的前進。


   但這個請求被魔族第七十三團隊的指揮官馬克團隊長傲慢地拒絕了。(其實魔族這次對聖廟的進犯並非出於遠東總督府的命令,完全隻是馬克團隊長的個人行爲。透過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得知聖廟中藏有無數的奇珍異寶。)


   半個小時後,三個在宿營地外散步的魔族士兵被草叢中突然戳來的刺槍給射穿了。


   當他的同伴們趕到時,兇手已經消失在茂密的叢林中了。


   在這之後的半個小時,又有一名值勤的哨兵被人用匕首殺死了,兇手留下了一灘血跡通往密林的深處。一個中隊的塞內亞步兵跟蹤血跡而去。但超過了集合的時間,他們沒有回來,黝黑縱深的叢林彷佛一張不見口的大嘴,將他們一下吞噬了。


   當時已經深夜了,魔族不敢冒著遭受狙擊的風險進入密林,直到第二天的清晨,由五個武裝中隊組成的一支搜索隊伍才開始進去尋找他們的同伴。


   在距離宿營地大概五裏處,他們找到了他們的全部同伴。在樹林間一片開闊的空地上,五十一名塞內亞官兵橫屍處處。有經驗的魔族軍官當場就確認了,


   從現場那淩亂的腳印和絕大部分屍體上那種狼牙棒和刺槍留下的可怕傷痕都可以看出,兇手絕對是附近的半獸人居民。


   直到這個時候,魔族方面才開始確認了:這一連串的事件並非那種出於一時之憤的意外沖突,而是一場有組織、處心積慮的冷血謀殺,或者說是,這已經是一場已經準備就緒的叛變。團隊長馬克很快就做出了決定: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當天中午,魔族軍隊沖進了半獸人和蛇族聚居的多馬村。村子裏早已經空無一人,村民不知所蹤,這更加堅定了魔族的懷疑:這確實是一場有組織的叛亂。魔族軍隊反複搜索後,找不到一個活人。無奈之下,他們把整個村莊都給一把火燒掉了。


   但就當滾滾濃煙升騰冒起在多馬村的上空之時,一個渾身血污的魔族辎重兵跑來跟馬克團隊長報告:“大人!我們的糧草車隊讓人給燒了!”


   大驚之下,馬克團隊長馬上率領部隊趕去。


   現場混亂而血腥,隻看到熊熊的沖天大火,一百多輛滿載著軍中急需糧食的車輛在火中化爲了灰燼。地上橫七豎八的躺滿了魔族押解兵的屍體,血流汨汨,充滿了強烈的嗆鼻血腥味。


   馬克狂暴地咆哮:“把古博林(魔族辎重隊的押解隊長)給我找來!他在哪裏?我要親手宰了他!”


   沒有人敢接近盛怒下的馬克團隊長,最後還是那個混身是血的魔族押解兵戰戰兢兢地領著他過去,用腳尖指點著已經熄滅的火堆邊的一具屍體:“大人,您要見的古博林……就在這裏了。”


   屍體的後腦被人用重兵器砸了個大裂口,看到傷口那裏猩紅的血中混雜著白色腦漿的慘狀,馬克一陣難以抑制的惡心,竟開始嘔吐不已。他不能相信,自己那一百多名勇敢的部下——雖然他們隻是押解兵,但他們畢竟也是魔族王國的正規戰士,居然被一群半獸人的鄉巴佬給打敗了,幾乎全殲。


   經過詢問爲數不多的幾個幸存者,魔族大概了解了事情發生時候的情形:中午時分,落後在大隊後面大概五裏的辎重隊爲了躲避熾熱的正午太陽,在樹陰下面乘涼瞌睡時,敵人突如其來地出現了。不知他們是從哪裏來的,四面八方都是他們的人,漫天都是射來的箭矢和半獸人那鋒利的投槍!一隊騎兵猛烈地突擊,沖破了車隊外圍的哨兵倉促結成的防線,順著缺口,大批的半獸人突了進來。有很多魔族士兵甚至還沒從午睡中醒來就受了重重的一擊殒命。剩下的士兵拚命抵抗,他們想結陣抵抗。但是已經太遲了,半獸人戰士已經沖進了車隊裏將他們分割包圍,魔族的士兵一個個隻能各自爲戰了,結果更是寡不敵衆。有幾個機靈的魔族兵眼見不妙,偷偷地從樹林裏逃跑了,不然就連報信的人也沒有了。


   總的來說,這是一份破綻百出的報告。馬克認爲,這很有可能是那些殘餘士兵爲了逃避懲罰而編造的。卻不說半獸人方面如何能集結到這麽多的戰士,也不說他們怎麽能情報如此準確,能如此神出鬼沒地出現在魔族軍隊的後方,作戰後又能絲毫不露蹤跡地逃脫,單隻是“一隊騎兵猛然突破了哨兵們倉促間組成的人牆防線。”這句話便有很大的問題,根據一般的常識,半獸人最擅長和喜歡的兵種是步兵,他們的軍隊中一般很少騎兵(因爲供養一個騎兵的耗費要遠遠的大於供養一個步兵,而半獸人一般又是比較窮的)。


   這些窮鄉僻野的窮苦山村居然有能力擁有一支訓練有素的騎兵軍隊?


   但是魔族殘兵們的解釋就更加讓人覺得是天方夜譚了:“這些騎兵並非是半獸人騎兵,他們都是人類!”


   他們甚至指天誓日地發誓:他們親眼看到了人類騎兵統統身著黑色騎兵披風,肩膀佩帶著紫川家族的紅色肩章,使用的武器都是鋒利的制式馬刀,還看到了一個女騎兵軍官沖殺在隊伍的最前面:有一個參加過與人類戰爭的魔族老兵甚至很有把握地斷定,從他們那種騎馬的姿勢和控馬技術就看出來了,這些人類騎兵肯定受過紫川家的正統訓練。


   這些報告統統被馬克團隊長一律斥爲荒誕不經:人類已經在遠東戰敗了,紫川家軍隊正龜縮在瓦倫不敢出來。即使他們真的有膽子過來,駐紮在瓦倫前方的西南大營和淩步虛大人也不是易與的,他們不可能通過。


   最後沒辦法之下,魔族隻能以集體幻覺來解釋這件事情了。爲避免在士兵中産生不必要的恐慌,馬克在軍隊中嚴密封鎖消息,嚴禁大家談論。至於那支不幸的辎重隊,馬克以“車隊在經過山崖時候碰上了泥石流,全體人員不幸遇難”來向大家公布。


   但是不幸的,這樣的“不幸意外”卻越來越多了:十二個塞內亞偵察兵在林子裏也遇上了“泥石流”,“泥石流”非常“碰巧”地將他們的腦袋給沖不見了,隻剩下了血肉模糊的身子和一灘鮮血;一個行軍中的魔族列兵不識趣,非要跟一根過路的箭矢過不去,硬要拿腦袋去擋,結果一命嗚呼,一個小分隊在狀況很好、也沒有岔道的山路上行車時,忽然莫名其妙地“迷路失蹤”了,同伴們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們……


   五花八門的“意外”層出不窮,三天之內,有七十一人死於“泥石流”,有四十三人死於“公路坍方”,有五十三人死於“山路失足”,有二十五人被“沼澤地”吞噬了……團隊裏的文書參謀痛苦得像拘一樣呻吟:他已經絞盡腦汁,可以用的理由都用光了。


   走投無路之下,他隻能宣布十幾名渾身箭孔的魔族士兵是死於“流行感冒”。


   事情的真相越來越難以掩飾了,魔族軍隊開始驚慌不安,各種流言蜚語開始在軍中流傳。無論是軍官還是土兵,他們已經意識到了,在維斯杜那黑暗的叢林中,隱藏著可怕的敵人。這些敵人並不與魔族軍正面交手,也沒有出來攔截,但卻越跟越近,人數也越來越多,打擊越來越頻繁,不分晝夜,不管天氣陰晴。在魔族軍隊的前面,橋梁被破壞,糧草被劫得空空如洗,一切村莊都被堅壁清野——半獸人的態度非常堅決,不用魔族軍隊動手,他們自己就把自己的家園給燒掉了,讓魔族想找一處可以遮風擋雨、舒坦睡覺的地方都沒辦法;幾百公路的山路,魔族軍連個活影都看不到。士兵們猶如行進於荒漠之中,無處休息,無物充饑,沒法休整,沒法恢複體力。


   但也正是因爲絕望,魔族越加的殘暴,每找到一處有人煙的村莊,他們燒殺、他們掠奪、窮兇極惡,讓無辜的各族平民血流成河。


   一旦抓到俘虜,他們總要施盡酷刑,將長長的一串俘虜用繩子吊在樹上火烤,誰都別想活命。他們戰鬥起來也越加的兇悍,因爲知道對方絕對不會寬恕自己。


   盡管受到了一連串的打擊,魔族軍隊的士氣受到了重創,但是他們軍隊的主力依舊保持完好,這給了他們信心,他們相信:敵人的實力有限,不敢跟自己正面交手。爲了對付神出鬼沒的遊擊隊,他們開始緊密地收縮隊伍,取消了小部隊的單獨出擊,行動都以五百人的整個大隊爲基本單位,認爲這樣就可以讓那些遊擊隊束手無策了。


   雖然受到了重大的打擊,但在貪婪心的支撐下,魔族軍隊仍舊不顧一切地頑強前進。


   深夜,隊伍已經進入了陣地了。在密林的上面,風在盤旋,樹林中冷霧彌漫。馬匹已經放置在了林子的深處,士兵們都徒步沿著覆蓋著厚厚一層樹葉的山林坡地前進,風卷起陣陣的秋葉。盡管隻是深秋時節,在這片不見天日的樹林裏卻已經有了陣陣寒意,沁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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