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话「空罐无双」

   「啊,好饱好饱。」


   「我吃饱了。」


   我和笨蛋精灵面对面坐在店内的木头地板上,吃完了午餐。


   笨蛋精灵在用餐前和用餐后,一定都会做双手合掌的动作。


   我个人并没有那种习惯,所以在那零·五秒的时间会觉得有点尴尬。我是不是也该有样学样呢?


   可是总觉得怪不爽的,我打死也不想合掌。要我模仿笨蛋精灵,感觉有点拉不下脸来。


   另外,在极少数、极偶然、机率极低的情况下,有时候我会检讨叫她笨蛋精灵是不是太过分。


   不过这家伙也会称呼我笨蛋主人,彼此彼此。再者,这家伙平时老是在犯蠢,叫她笨蛋精灵也没什么不对。


   「不要乱舔。」


   我敲了敲笨蛋精灵的脑袋瓜。


   这家伙竟然在猛舔罐头里残存的酱汁。


   看吧,她果然是笨蛋精灵。


   「咦咦?可是这样很浪费耶。」


   「丢掉是有点浪费没错,问题是你太没有规矩了。你这家伙明明知道饭前饭后要祈祷,为什么会做出那么没有礼貌的行为?」


   「礼貌是什么?」


   看吧,果然是个笨蛋精灵。


   「如果你觉得丢掉酱汁很可惜,也可以拿来沾吐司吃之类的,动点脑筋啊。总之不要直接拿起来舔,禁止那么做。」


   「那么拜托主人下次带那个名叫『吐司』的东西过来。名字听起来好好吃,好期待喔。」


   「你真的满脑子都只有吃的耶。」


   「生物一辈子除了吃跟睡还能做什么?精灵也是生物的一种啊。」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说了很有哲理的话?可惜啊,差多了,一点也不。」


   「啊,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我和笨蛋精灵向上门的客人露出笑容。


   即使本来在拌嘴,也能立刻面露笑容。


   今天第一个上门的客人是位男矮人。


   今天上午半个客人也没有,所以用完午餐后才出现的这名矮人,是今天的头一号客人。


   除了人类之外,还有好几种亚人居住在这个城市里。


   因为都看过精灵了,所以我看到矮人也一点都不惊讶。


   矮人的外型就跟我认知的一样。


   圆滚滚的身材、身高很矮、四肢也很短,不过浑身肌肉,还留了满脸的大胡子。


   个性顽固正直,总是板著严肃的面孔,沉默寡言。


   不太懂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作为C商店的店主,最近的目标是「希望所有客人都能面露笑容」,问题是……


   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矮人大叔笑出来——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不对……追根究柢,他真的是大叔吗?


   他的年纪跟外表一致吗?


   会不会外表看起来像大叔其实还是小孩子,或者虽然满脸胡须,结果却是『女性』……?


   「铁匠先生是男性啦,年纪八十四岁。矮人的寿命是人类的两倍,所以他好比四十二岁的人类,正值工作能力最强的壮年期呢。」


   「是吗?」


   我的头快要点下去时——忽然发现有地方不对劲,开口询问笨蛋精灵:


   「——是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笨蛋主人脑袋里在想什么很容易推测啊。」


   「可恶。」


   我的想法很容易就被她推测出来是铁铮铮的事实,我无言以对。


   「干嘛?店主对俺有兴趣吗?」


   「啊,没有啦。」


   「俺对你一点兴趣也没有,只对店里的商品有兴趣。」


   「是、是的。当然了。」


   「这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俺会用自己的眼睛寻找对打铁有帮助的东西,因为俺信赖的只有俺的双眼。」


   「瞭、瞭解,请自由参观。」


   这名矮人铁匠完完全全符合我对矮人的印象,他的话语丝毫不婉转。


   虽然他应该没有生气,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而已……


   不过那股难以亲近的气息对现代日本人来说,感觉怪可怕的。


   顽固老爹——这是我对他的感觉。既然他的年龄换算成人类相当于四十二岁,说他是顽固老爹再贴切不过了吧。


   「这是剪刀吗……」


   矮人的注意力被剪刀吸引,拿著剪刀一开一阖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


   不过这个世界本来就有剪刀这种东西。


   这边的剪刀是手工打造而成,看起来非常高级,却用相当低廉的价格贩售。现代日本的剪刀,即使是百圆商店的商品,无论是品质或价格,都无法跟这边的竞争。


   因此我店里的剪刀完全没人要,卖不出去。我再也没进过剪刀。


   「这是什么?『钉书机』……是做什么用的?」


   矮人看上了钉书机。


   「是按这里吗?」


   矮人似乎不晓得钉书机要怎么使用——只见他打开钉书机,往自己的手掌按压——


   啊啊!按下去了!!


   钉书针剌进手指。


   好痛!好痛!好痛——矮人一边大叫一边拚命甩手,「嗯哼」地大声咳嗽后——


   若无其事似地把钉书机放回柜子上。


   接著开始看其他商品,过了足足两、三分钟后——


   「喂,店主。」


   「是的,有问题请说?」


   「能把铁磨得那么细加工成针,制造那玩意的铁匠想必技术十分高超啊。」


   「您过奖了。」


   他口中所谓的那玩意,指的应该就是他三分钟前手贱乱碰,痛得他哇哇大叫的那个——钉书机的针吧。


   其实那不是铁匠打造的,而是工厂机械大量生产制造的,不过……


   我自己也一知半解,不是很懂,所以就当他说的是事实吧。


   我让矮人自由参观商品,动手收拾刚才吃完的东西。


   见笨蛋精灵也想加入,我挥手把她赶去客人那边。


   我果然还是不太知道要怎么跟这个铁匠矮人相处,虽然他也有一点可爱的地方啦……


   但我还是莫名有点怕他。


   我开始整理刚才丢著没有收拾的两人份罐头。


   空罐头都装在超商塑胶袋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各种乱吃一通的罐头和有的没的垃圾渐渐愈积愈多。店内的角落现在就堆放了三大包最大号超商塑胶袋捆成的垃圾。


   这画面简直不成体统,可是我又能怎么办?


   收垃圾的日子……这里没有这种东西,毕竟是异世界嘛。


   只能拿到现实世界处理了吗?


   问题是……


   一想像自己就跟早上出门上班的老爸一样——两手提著垃圾袋前往现实世界,我便迅速打消了念头。


   光想都觉得讨厌……


   「喂,店主。」


   矮人用凶巴巴的声音叫住我。


   我吓了一跳,停下收垃圾的动作。


   可以不要动不动就发出像是准备大开杀戒般的低沉嗓音吗?


   「有、有什么事吗?」


   「那是什么?」


   「那个……是指哪个?」


   我扬起面孔。


   转头东张西望。有可能会让顽固矮人老爹感兴趣的东西……在哪?


   「就是那个。」


   「什么?」


   「所以说就是你手中的东西。」


   「什么? 」


   现在我手上拿的是超商塑胶袋——里面只有空罐子——


   「在俺看来,你似乎准备把那东西拿去丢掉。」


   「是没错,怎么了吗?啊啊——我不会随便乱丢的啦。」


   我连忙解释,我都有认真在处理垃圾。


   「那个没有在卖吗?」


   「啊啊,您需要罐头的话那边有很多——」


   我指了指罐头贩售区,那里摆著堆积如山的罐头。


   除了我们自己吃的罐头以外,还摆了许多当商品卖。因为水果罐头是甜的,所以在我们店当作零食贩售。另外鱼肉在这里属于罕见的肉类,我于是把鱼肉罐头列为珍馐佳肴。


   至于鳀鱼等味道特别咸的罐头,一般客人都是买回去当『调味料』使用。


   这一类口味特别重的罐头里面,最受客人欢迎的非「SPAM罐头」莫属。SPAM是商品名称,里面装的是超级咸的猪肉火腿。我特别带来国外进口的版本,而非专为日本市场调整的少盐口味。


   「俺不需要罐头里面的食物,全部都太咸了。」


   「也有甜的可供选择喔,像橘子罐头和桃子罐头,还有……」


   「够了!那个名叫『空罐』的玩意到底是卖还是不卖!讲清楚!俺一开始就是为了它才上门的!」


   咦?可是你一进门明明在把玩剪刀和钉书机吧?


   备受震惊的我立刻重新振作。


   我终于瞭解情况,向矮人面露微笑开口:


   「呃……您想收购空罐,是这么一回事没错吧?」


   「对,俺一开始就这么说了。」


   【插画163】


   你没说,你没说!


   傲娇顽固老爹你口头没说,只有用傲娇系的肢体语言表达啊。


   「嗯……」


   我思忖。


   「不卖吗?」


   「嗯……」


   我双手抱胸苦思——


   「是吗?好吧……不勉强了……」


   矮人一脸沮丧,垂头丧气地准备转身离去——


   「主人,铁匠先生要回去了喔?」


   啊?咦!?


   也太脆弱了吧——玻璃心碎得好快!音速破碎吗!?


   「咦?啊——等一下!请留步请留步!您误会了!我没有说不卖!」


   我绕到矮人面前。


   「……真的吗?」


   矮人扬起嘴角笑了出来。虽然那个笑容与其说是『欢笑』,感觉上更像是『嗤笑』……


   啊啊,不过……


   我的目标算是达成了吗?


   矮人大叔刚刚笑了?


   「我只是打不定主意该卖多少钱。因为这是垃圾……呃不,算是原本产品的副产物。你、你想想——铁匠用炉子烧火也会制造出灰烬不是吗?如果有人说想要灰烬,你也会觉得很头痛吧?」


   「农家的人会来讨灰烬,俺就通通送给他们。」


   「不收一毛钱?」


   「当然。」


   「那我们店的空罐也免费送您吧。」


   「那可不成。」


   矮人左右摇头。


   顽固老爹又来了。


   刚才你不是亲口说灰烬都免费送人吗?


   「我不知道您打算拿空罐做什么,总之它对我来说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甚至该说我正烦恼不知该拿空罐怎么办才好呢。您若愿意带走,我是求之不得,甚至愿意贴钱给您。」


   我说的是实话。


   在现代日本,付钱请人帮忙处理垃圾已经渐渐形成一种规矩。


   「不行。这样会变成俺欠你人情,俺不欠人情。」


   矮人在胸前盘起双臂,摆出霸气的模样。


   顽固老爹理论出现了。


   「反正你快出个价。合理俺就买,不合理俺就不买了。」


   「您要我出价,『免费』就是我出的价格。我不会多收任何一枚铜币。对,我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我也在胸前盘起双臂,摆出霸气姿态对抗他。


   「真搞不懂主人和铁匠先生耶。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们还好吧?」


   「闭嘴笨蛋精灵,不要插手男人的战斗。」


   「没错,女人不懂。」


   「我是女的,所以不懂你们的坚持。不过我知道有其他方法可解决,因为我是女的。」


   精灵女孩开始说明:


   「呃……这么做如何?首先,把我们和其他客人制造出来的空罐集中回收在店里。」


   「嗯?啊啊原来如此。回收客人的垃……空罐也由我们经手处理是吗?」


   这么说来,垃圾回收当然也是商店的工作之一 。


   「铁匠先生则负责保管那些空罐——听好,不是『购买』喔,只是暂时保管。」


   「唔姆。」


   「然后铁匠先生再把用那些铁打造出来的部分铁制品批发给我们商店,这个方法怎么


   样?」


   「唔姆……俺没有意见。」


   「嗯?什么?空罐……要拿去做打铁的材料吗?」


   我问道,我都不晓得还有这一回事。


   「没错。」


   矮人盘著双臂,神气似地点头回答。


   「看吧,我就知道你没发现。」


   连笨蛋精灵都看扁我。


   「这罐头是铁做的,还是上好的铁。」


   矮人把手塞进超商塑胶袋里面,拿出其中一个空罐。


   啊……


   秋刀鱼罐头甜中带辣的酱汁流到他手上——


   但矮人完全不把酱汁的事放在心上,一副完全没发现手被弄脏的样子——展现出职人邂逅一流素材时的惊人专注力,一心一意看著罐头。


   「这个铁的纯度高得惊人。根据俺的判断,纯度应该不只百分之九十九,后面还挂了好几个九。一般光是要设法降低碳的含量都很难,这个铁却不一样。只要稍微加一点碳,就能打造出最优质的钢!应该吧……不会有问题的……丨.」


   矮人用力捏扁铁罐。


   「俺可以的!!」


   「呜哇啊吓死人了!」


   由于矮人突然一边捏扁罐头,一边露出横眉竖目的表情大吼大叫——


   我费了好大一把劲,才成功闪避飞喷而来的口水。


   「这、这样啊……可、可以拿来当打铁的材料吗……空罐……噢、噢——噢——噢——」


   「主人你什么都不知道,还跟人家争吗?」


   「呃~这个~我也说不上来~顺势就~」


   「主人,你收下觉得价值跟铁罐差不多的铁制品,摆在店里贩售就可以了。铁匠先生打造的刀具和器材都很受民众欢迎,在我们店肯定也会热销的。」


   「原来如此。」


   我看过铁匠师傅打出来的剪刀。可以把那种剪刀摆在店里贩售吗?感觉不错,应该说我自己都想拥有一把。


   「好,达成协议。」


   我用力回握矮人伸出来的手。


   打铁师傅的手粗糙得就像戴了一层皮手套。


   而且握力强劲到应该有一吨那么高吧。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


   ◇


   「谢谢光临。」


   「欢迎下次再来。」


   我们站在店门口,目送矮人铁匠师傅离去。


   他身上带著所有罐头,露出牙齿。我一边目送面露『笑容』打道回府的矮人背影,一边用手肘顶了一下身旁的精灵女孩。


   「你还挺有一套的嘛。」


   是她让双方达成了共识。


   如果没有她在,我八成会跟那个顽固老爹继续各执己见,然后在不清楚他为什么那么想要空罐的情况下,闹得不欢而散吧。


   「好女人就是要像我这样,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男人呀。」


   「我说你啊,如果闭嘴不要讲那些有的没的,就是个好女人了啦。」


   我笑了,精灵女孩笑了,矮人也笑著回家了。


   今天的C商店同样充满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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